桂枝香52
除了第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游远再没和云皎说上一句话。
同在队伍里的林清忍不住打探：“游兄弟，你和小将军闹矛盾了？可不能啊。你那天在抓猴儿山失踪，小将军都急疯了。他自己带着兄弟们整晚不睡觉地找，一寸寸摸排过去，就差没把地皮翻过来了。”
“军中的弟兄，人手一张你的画像，对了，那个豹子、猩猩和猴子的画像也有。所以后面在七海城里，我手下一见那猴子就认出来了。”
说到这儿，林清犹嫌不足，神秘兮兮地凑到游远耳边，压低声音：“因为你，小将军和太子都闹翻啦！”
“啊？”游远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林清见游远上了心，顿时说得更起劲：“太子当时催小将军立刻押送兰虎去西川，小将军不肯，两人就起了冲突。后来你一直找不到，和西川约定的日子也近了，小将军这才启程上路。”
游远没回答，怔怔地问：“他和太子大吵了一架？”
“是啊！”林清绘声绘色地说着，“吵得整个玉泉关都能听到。太子当天就走了，说小将军既然不听指令，就自己回京复命。所以我们才不回玉泉关，直奔着上京去哩。”说完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太子走的时候，脸都气绿了。”
见游远只是怔怔出神，林清一捶他的肩膀道：“诶，小将军对你这么好，你再和他闹别扭，我可要看不下去了啊。”
游远被捶得一踉跄，摸摸肩膀：“没闹别扭。”
“那你怎么不和小将军说话？”
“我那是……我那是。”游远被林清逼问得理亏，只能开口，”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
林清看着一张大红脸的游远，脸色古怪起来：“乖乖……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我……我……”游远脸越涨越红，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不知想到什么，林清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读书人就是脸皮薄。小将军救了你，但又不图你什么回报，你扭捏什么呢？”
见他误会了，游远也不解释，只应和道：“是，是。”
“只是……”林清话锋一转，“这次小将军着实是大大得罪了太子，恐怕回上京会吃亏。要是游承旨你能上个折子禀明圣上就再好不过了。”
游远这才明白，原来这场谈话的机锋竟落在这儿，暗叹林清忠心，道：“这是理所应当，你便是不说我也会据实禀奏，林兄放心便是。”
林清闻言扬起个大大的笑脸，正要上前拥抱游远这个好兄弟，就听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林清转过头看到是云皎骑在马上，笑道：“小将军，我在和游承旨说话，您……”
“马上就要到上京了，快去准备文牒。”
“是！”林清挺直腰背，正迈步要走，想了想又将腿收回来，道，“小将军，属下是个粗人，怕有错漏，不如让游承旨和属下一起去吧。”
“好啊，我去！”
“不必了。”
两人同时出声，撞在一起后却并不看对方，反而同时静默下来。林清看看那边看向远方的云皎，又看看这边垂头盯着脚尖的游远，脸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游远的脚趾在鞋里蜷曲得筋挛，实在受不了这难捱的安静，鼓起勇气开口道：
“那我不去了。”
“去吧。”
……
又是同时开口，又是一阵沉默。
“哈，哈。”林清干笑两声，心里犯起嘀咕，这是什么情况？！小将军也被传染了？
黏稠诡异的氛围中，“大老粗”林清激灵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旋即，他当机立断，让这两人不好意思来、不好意思去吧！我老林可不受这罪！随即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
*
云甲军这一走便走了十日，终于到了上京。此时正值岁末，诸侯藩王来朝祝贺者甚多，又临近元日，市井阖宫廷内外都忙碌着春节，是以街头巷尾分外热闹，云甲军进城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没激起什么大波澜。
可在游府，这波澜便大了。
“啊啊啊！老爷！呜呜呜，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萍儿还未长开的小圆脸皱成了包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捏着游远的衣角哭诉着，“您出远门怎么也不说一声？几个月没有音信，我要害怕死了呜呜呜……”
福伯也流着眼泪，闻言对萍儿训斥道：“老爷出门办公差，还要知会你一个小丫鬟吗？还不快放手！快请老爷进去休息！”
萍儿对福伯的话置若罔闻：“呜呜呜，老爷，自你走了后，隔壁杜舍人府的阎婆子天天欺负我！”哭得一个鼻涕泡接一个鼻涕泡，看起来伤心极了，“她说到时候若是府散了，要把我买了嫁给她的傻子弟弟，呜呜呜，我不想嫁给傻子。”
游远哭笑不得地捏着眉头，勉强宽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再者，除非你愿意，我不会把你卖给任何人，更不会让你嫁给傻子，别哭了，啊。”
“老爷，您别再出门了。”萍儿听到不用嫁给傻子，悲伤缓和很多，擦擦通红的眼睛，“您出门后府里不太平，都遭贼啦！”
“萍儿！你个欠打的丫头！老爷出不出门，是你能置喙的吗？”福伯教训完萍儿，又向游远请罪，“都是奴才看管不利，让府里进了贼，还求老爷恕罪。”
游远心头一跳，问道：“怎么回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福伯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回道：“老爷您出门后半个月左右，有天夜里突然进了贼，将您的书房和卧室翻得乱七八糟，事后我与萍儿盘点过，除了一方印章其余什么也没丢。”
“印章？”
“对，就是老爷您刚乔迁入府时，陶如海陶大人送您的一枚篆刻小印。您自收到后就一直收在书房里，没成想被那天杀的贼摸去了。都怪老奴看管不力，请老爷责罚。”
游远沉吟片刻：“福伯，你还记得那印章长什么样吗？”
“记得！”福伯将功折罪般快速说道，“是一枚田黄石底的小巧印章，底部刻着陶家家徽蝶尾云并“鱼游入海”四个小字。”
“田黄石……福伯，那枚印章是否只有铜钮大小？”
“是，老爷。”
呵，游远心中冷笑，看来那贼人是冲着蛟云印章而来。
他当时走得突然，那遣贼而来的人多半以为他将蛟云印章落在了府里，却没想到这印章他自小戴着从不离身。那来偷东西的贼没见过原物，估计只听过遣他而来之人的描述，错把陶大人送的田黄石印章偷回去交差了。
那么是谁遣贼而来？又是谁见过蛟云印章的原物后念念不忘呢？
“福伯。”游远迈步向府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准备名帖礼品，我要去拜访京兆尹游冠云大人。
“老爷，不凑巧。”福伯躬着腰在游远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游冠云大人两天前带着随从侍卫出京去了，从南薰门走的，老奴在街上碰巧看到。”
“哦？”游远脚步一顿，“游大人这时出京做什么？”
福伯腰躬得更低了：“这……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嗯。”游远走进书房，坐在案后的圈椅中长长叹了口气。这一趟西川之行九死一生，虽是破了北狄的埋伏诡计，也让合兵之事尘埃落定，但西川旧王陨落、新王登基，偶遇的黑纱前辈是西川上任天命子不说，还道出许多陈年旧事，让印章主人有了线索却也带来更多谜团。
游冠云和云昭当年回京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云昭三个月便死了？如果云昭真的是印章主人，同历西川当年之事的游冠云为什么谎称没见过印章？云昭到过汾州铜县吗？印章又是如何到娘的手中的？
游远恨不得马上飞到游冠云面前把这些问题问个清楚，而他偏偏在这时出京了。马上要过年了，此时出京必是公务，皇上会有什么事交给他现在去办呢？
揉揉额头，游远不由得又长叹一声。
蓦的，他瞥见桌案上堆着整整齐齐一摞帖子，随口问道：“福伯，北面房都把公务送到这儿来了？韩枫送的？”
“老爷，老奴正要禀报。”福伯捧起厚厚的帖子走到游远面前，“这些都是老爷离开的时间里，朝中大人们送来的请帖，请大人回来后登门一聚。”
请帖？这么多？游远坐直身子一个一个翻看。落款有地方知府的、有翰林院学士的、有大理寺掌事的、甚至还有枢密使大人的……便是点卯上朝也没这么齐整，三司六部快凑齐了。而内容也如福伯所说，基本都是邀请上门作客，简短到近乎语焉不详。
奇怪，非常奇怪。自回到上京，怪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游远暗忖着缘由，是大人们想探听西川之事吗？可翰林院的老学究们埋头故纸堆，怎么会关心他国政事；那是印章主人的事泄漏了？不会，如果是这样最先找上门的定是云家人。反复想了好几种可能都被否掉，游远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这样一个品阶微末的草根小官，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么多朝臣的坐上宾？
“怎么回事？”游远百思不得其解。
候在一旁的福伯搓了搓手，这时谨慎地接口道：“这个老奴可能知道一二。”
“嗯？你知道？”游远问道，“怎么回事？速速说来。”
福伯舔舔嘴唇：“老爷，在您外出后不久。礼部张榜，要从上京名门中采选适龄女子礼聘入宫。自那以后，不只咱们府里，整个京中时值青壮年的大人们府上帖子就多了起来。”说到这儿，带着些笑意看向游远，“发帖的大人们均有女儿待字闺中。”
见游远只是皱眉思考，福伯忍不住补充道：“这些帖子名为请客，实为招婿啊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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