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桂枝香57

云皎说完便迈着长腿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游远蓦地拉住他的手,低头说道:“求你,别说这样的话。”

游远的力气不大,但云皎还是停了下来。

二人面朝两方,默默无言,这片树翳中一时只有不知名的小虫鼓噪不停。

半晌,泄了劲般,云皎叹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他没对我做什么,你放心就是。”接着,手指一根一根地从游远掌中抽出,“我方才说笑的,去吧,去写诗,以你的才情会成功的。”

“啪!”抽出的手再次被紧紧抓住,只是这次游远的力气大了许多,他的掌心因为用力甚至有些汗湿。云皎惊讶回头,只看见那人清秀的脸上一片惨白。

”我不写诗。”

云皎定定地看着他。

“我不娶妻。”

假山深处的这株大树将天上的月亮挡得严严实实,繁密的枝叶随风发出簌簌声响,偶尔有丝缕月光漏下,刚好打在游远含泪的眼上。

“我想陪着你。”一滴眼泪划过他惨白的脸,“不作数了吗?”

云皎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那你方才为什么……”

“我……”像下定了决心般,游远猛地闭上双眼,手也跟着用力将云皎握得死紧,“我害怕!我害怕你笑我不自量力,我有什么资格干涉你娶妻?我害怕你因为我被太子刁难,我害怕你为我做出牺牲!我真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不争气地成串流出,像是破碎的自尊,在近乎剥皮掏心的袒露后,洒落一地。

”我嫉妒,看到你走在太子身边,看到他触摸你我就嫉妒得发狂!但我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为什么他是太子?要是他不是,我……”

“居然是这样么。”一只手伸过来,轻柔地擦掉他脸上的泪:“别哭了。”

游远睁开眼,看着面前正为他拭泪的云皎。虽不想承认,但禽兽太子说的是事实,云皎如墨的瞳孔中透着深深的翠色,确如那株“墨玉”。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双眼睛专注地看过来时,甚至如猫眼石般深邃美丽。

“因为我,你总是掉泪。”云皎温柔又耐心地一遍一遍拭去游远涌出的眼泪,“不知怎么了,我对你总比对旁人苛刻,你不说话我便生气。现在想来,你不说话竟是我没说清楚的缘故。”

“那我便细细说给你。其一,太子的事,你别怕。我已请奏了圣上,等十五一过,你便作为文臣监军和我一起回玉泉关。圣上之所以这次没有擢升奖赏你,就是要节后再发布调令。与北狄的战事现在主要集中在玉泉关一带,你作为北面房承旨,去那里正有用武之地。”

“其二,你怎么会没用?没有你,我早死了。”说到这,云皎轻柔地将游远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记得吗?南安谷的山洞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拿剑割自己的肉,说一定要带我出去、让我活着。”云皎露出个温柔的笑,“最后他做到了,真了不起。”

“那个书生后来坠落悬崖,生死不明,我的心都碎了。”云皎直直看着游远的眼睛,“那时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睡不着的夜里,我时常想着,要是再让我找到他,就让他永远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所以,现在,我回答那个书生,作数的。”

“陪在我身边,永远都作数的。”

两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游远的眼眶却并不酸涩,他胸口满溢着某种古怪的情感,让他快乐得想要尖叫、幸福得只想落泪。

眼泪再次被温柔地拭去,“其三,小书生也无需嫉妒。我虽然走在别人身边,却知道他在队伍末拼命垫脚偷看我、知道他借着看热闹偷偷来到我身后、知道他的呼吸时而放缓时而急促定是又在胡思乱想、知道他今晚穿了月白色的澜衫,很好看。”

“最后,”云皎的眼睛里如含着一汪春水,“他没有不自量力。太子许不许我娶妻我不在意,可我在意小书生。小书生,你想让我娶妻吗?”

“咚!”“咚!”“咚!”急促又响亮的心跳声充斥着这方月下幽静处。数九寒天里,听着云皎一句一句说着话,游远能感觉到一颗一颗的汗珠从脖子里冒出来。太没出息了,他又想哭了:“我……我……”

云皎是天之骄子,是定国公的儿子,是当朝宰相的弟弟,是前途可期的云甲军小将军,是年纪轻轻的从四品防御使。

天之骄子旁应当站着一位同样耀眼尊贵的名门闺秀,他的膝下应当儿孙成群,他应当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留传万代……可,他说他在意我,至少在当下,他需要我……

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愿意,我便只与他在一起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好的。那么,管他什么千秋万代?管他什么一生一世?

我只求朝夕。

“我……我不想。”献祭般的,游远虔诚地抓住云皎的另一只手,声音颤抖得让他紧张地连咽两次口水才能继续说出接下来的话,“鹤臣,你别娶妻了吧!你夫人能做到的,我尽量都做到。只要我有,只要你不嫌弃,就……就全都给你!”

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终于越过庞大繁密的树冠,照亮了这隐秘僻静的角落,照在相望的两人脸上,将他们亮闪闪的眼睛和含着情意的眉梢照得无所遁形。

云皎回握住游远的双手,颊边露出个秀丽的梨涡,轻笑着说道:“好啊。”

接着,他从头上取下一根白玉发簪,郑重地插到游远的发髻上,又取下游远原本的木簪放入怀中。

“很好看。”他夸赞着。

“啊。”游远伸手去摸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簪子,“这……”

“不能取下来。”云皎按住他的手,“这叫‘插簪’。插了我的簪子,就不能再看上别人了,知道吗?”

游远脸颊发烫,低声应道:“嗯。”

不知是来自头上的簪子还是眼前云皎的身上,一股幽冷的桂香萦绕着他,熏得他昏昏欲醉。鬼使神差的,在这片桂香中,他紧张地、慢慢地向前倾斜,轻轻地将额头点在眼前人的肩上。那肩膀看上去如此瘦削,但靠上去时却又如此结实,游远甚至能感受到衣服下的肌肉在自己靠上去的瞬间崩紧了。

灼热的体温将桂香蒸腾得愈加馥郁,强势地、浓烈地、无孔不入地从游远的四肢百骸侵入。他浑身的骨头也醉倒在这浓郁的香风中,酥酥软软的,轻飘飘的。腿没了力气,再站立不住,几乎要向下滑倒。

所幸这时一双手臂环住了他,让他得以紧紧贴着眼前这具劲瘦有力的身体。体温融着体温,心跳贴着心跳,游远已分不清哪下是他的,哪下是云皎的。

“小将军也会心跳加快吗?”依偎在云皎怀里,游远低声问道。

“当然。”云皎清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从胸腔传来,甚至让游远错觉是从自己身体里传来,“他和小书生一样。”

先前游远不知道该怎么和云皎说话,此时又像有了说不完的话,正当他想继续这温存时,“叮!”一道清脆的击罄声从拈花堂方向传来。

“赏花宴要结束了。”云皎看了一眼假山外,“我们出去吧。”

“好。”

虽然不舍分开,但游远没忘记今日是赏花宴,这里是荣国府,不可失礼。于是紧跟着云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这掩藏了笑与泪的假山深处。

游远二人赶到时,所有人都已齐聚在拈花堂。没人在意姗姗来迟的两人,大家都面带期盼地看着堂上拿着一叠纸笺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身边一个侍女得到示意后,上前一步说道:“自古名花倾国,君子仰慕。诸位公子已赏过园中名花,留下英姿墨宝,自是襄王有意了。可人有人杰,花亦有花神,能否在月下亭楼中与之一会,还要看神女是否有心。”

“今日,除了太子殿下,其余公子都是写诗相投。所以,接下来请被念到诗作和姓名的公子移步后堂亭阁,一花一会。”

这是廊下的千金小姐们已经选定了心仪的诗作,邀请作诗人后堂相见了。如果两看相悦,便要在媒人、仆从的见证下互通姓名生辰,回去禀明双亲后上门提亲。

堂下公子们无不肃衣整冠、端坐静听,神情紧张程度比起殿试唱名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游远心下却一片轻松,感受到身边云皎的目光后,忍不住转头和他相视一笑。

此时,堂上的侍女已经开始念道:“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请作诗人严敬之公子移步牡丹亭。”

一个身着深红圆领袍、腰系鹦鹉竹节玉佩的肥胖男子站起来,满面春风地向众人拱手道:“诸位,承让了。”

接着,一名国公府仆从打扮的小童端着一方绣着“蝶恋花”的锦帕走到他跟前:“公子,是这方绣品吗?”

严敬之拿起锦帕在鼻子下闻了闻,陶醉道:“精致秀美,栩栩如生,有淡香怡然。我正是为这位小姐……不,为这方锦帕作诗。”

“是。”小童垂首道,“那便请公子随我来。”说着便引着严敬之向后堂牡丹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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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兔张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