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59
游远呵着气在云府门口等着。
好一会儿，那小厮终于出来了，游远连忙凑上去问道：“怎么样？他睡了吗？”
小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倒是没睡，二爷还在院子里练剑呢。”
太好了！游远抬脚就想迈进去找云皎，却被那小厮伸手拦住：“诶，二爷虽说没睡，却也没说见你，只是让我问句话。”
“什么话？”
“二爷问承旨，可是专程来还东西的？”
游远被这问题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白玉簪。白玉簪温润清凉，他嘴里一阵发苦。他要我还给他……他要我把这簪子还给他了……
“我……我没有什么东西要还给他。能让我进去跟他说话吗？”
小厮闻言把住门扇，逐客道：“抱歉承旨，二爷只让问话，没说请您进去。既不是还东西，便请回吧。”说完，便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游远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怔怔出神，直到街上更夫打响了亥时的更声才回过神来。夜真的深了，湿冷的空气冻得他遍体寒凉，他退后两步离开门边，翻身上马，终是离开了。
离府还有一段距离，门边的福伯就小跑着迎上来了：“老爷，严大人来了，在书房等您好久了！”
听到这话，游远萎靡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他立刻将马交给福伯，袍角带风地直奔书房。到书房时，严瑾正背着手，仰头看那张北境图，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颔首道：“游承旨，等候多时了。”
游远招呼着萍儿添茶，等屋中只有他二人后，开门见山道：“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游承旨觉得呢？”严瑾吹开浮沫，喝了口茶。
虽然不满严瑾卖关子，但游远还是急道：“是圣上下令，命你阻拦太子娶楚秋吗？”
游远不能不急，他迫切地需要给自己今晚的牺牲找一个值得的理由。不告而别、闭门羹、还簪子……唯有自己是在执行圣上的指令，游远才能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他急不可耐，像要抓住救命稻草般心急火燎地问道：“是圣上下令吗？”
“嗯？”严瑾仍不紧不慢，他眉毛一挑，笑道，“你和楚秋互通姓名生辰了？她居然真看上你了？哈哈哈看来确实要向你道喜了承旨！”
“严瑾！”
游远见严谨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一拍桌子，清秀的脸上满是愤怒，急道：“别跟我兜圈子，这到底是不是圣上的指令！”他的耐心消失殆尽，憋闷了一晚上的胸口开始“滋滋”地冒火星，“要是只是你个人的主张，管你说得再冠冕堂皇，我明日也要在圣上面前狠狠参你一本！到时再来分说清楚！”
没见过游远这副样子，严瑾一时也有些惊异，他知道这位总是温润友善的谦谦君子是真着了急，于是正色道：“是严某得罪，承旨海涵。今晚确是圣上下令，承旨放心。”
游远听到这个答案，长吐出一口气，背靠上椅子背，心放回肚子里，缓声道：“游某失态，严司谏莫见怪。”俨然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君子。
严瑾摆了摆手：“今晚多亏承旨，严某要道谢才是。”
游某与严瑾客气地推拉了几句，才又迟疑地说道：“可这，说不通啊。”
两人并没有明说，可都知道话里的说不通是什么意思。龙血军是禁军，守卫皇城和皇宫。楚秋是龙血军将帅楚镇威的女儿，嫁给太子本没什么问题，甚至可称天作之合。只是，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中，这样的结合会令人不安，那就是……游远心头一跳，看向严谨的眼睛，在那双凝重的眼中印证了自己的答案。
逼宫！
可问题随之而来，太子是圣上唯一的儿子，他有什么必要逼宫？还是说不通。
严瑾抿了口茶，突然说道：“你去西川的这几个月里，朝廷里一直在忙一件大事——查北狄奸细。”
游远想起伏虎军刚出发北狄就得到了消息，想起在抓猴儿山上的那两个图穷匕见的信使，再联想到之前严瑾的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奸细在……在东宫？”
严瑾看到游远的表情，笑了一下，说道：“那倒没有，不过游冠云大人暗中查到了袁府。”
游远知道严瑾说的“袁”指的是兵部侍郎袁守常，也就是今晚和严瑾厮打的那位袁侍郎。兵部侍郎居然是暗通敌国的奸细……游远很震惊，他立刻想问为什么还不把这狗贼抓起来？随后想到，是了，当然是因为怀疑他身后还有大鱼，怕打草惊了蛇。可是，欺上瞒下的朝官不在少数，仅凭这个就怀疑太子是否有些草率？
“还有。”仿佛看到了游远心中所想，严瑾继续说道，“太子生母姚贵妃在此期间，多次密会楚夫人，关起门来谈太子娶妃一事。在圣上着办赏花宴后，还曾悄悄派人去问龙丹品种，只不过她问漏了绣品纹样，这才让我找到机会。”
查北狄奸细期间，姚贵妃召楚夫人谈太子娶妃之事，这本没什么。问题出在严瑾加上重音的那几个词上，“密会”“关起门来”“悄悄”，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为什么怕圣上知道？答案再次指向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两个字。
逼宫。
可是为什么？太子为什么与北狄牵扯？太子为什么逼宫？
“东宫有可能毫不知情。”严瑾又抿了一口茶，“但是姚贵妃和袁守常不得不防。”
所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绝不能如姚贵妃的意让太子娶楚秋。所以今晚严瑾借题发挥，以口出逆言之名攻讦袁守常，要以其他罪名让他入狱。
严瑾今晚，一箭双雕。
”可，要是明日太子袒护亲信或者根本不禀报袁守常的事怎么办？”游远担忧道。
“哈！”严瑾自嘲一笑，“你当严某这块粪坑臭石头是浪得虚名？”
游远被严瑾逗笑，放下心来。既然严瑾已经思虑周全，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只等明日早朝严瑾一本参奏，便送袁守常锒铛入狱。
“没想到出京后，朝廷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游远放松下来，给严瑾添上了茶，“袁守常和姚贵妃这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严瑾端起茶杯说道，“游冠云大人此次出京就是为了查明背后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游大人会如此匆忙地在春节前出京。如此看来游大人着实是忠君为民的忠臣，可是他当年为什么又要……云昭的死究竟和他有关吗？
思绪又变成一团乱麻，游远摇摇头干脆不去想了，朝严瑾拱手道：“此番还要多谢严司谏据实以告，更感念严司谏信任游某，让游某参与其中，得以为此大事尽一分绵薄之力。”
“不。”严瑾一摆手，“让你参与进来的不是我，是圣上。”
“圣上？！”游远这一点着实没想到。
“不然你以为国公夫人为什么会邀请你？”
“可是为什么圣上要……？”
“不知道。”严瑾盖好茶杯，拍拍袍袖站起来，“我只是近臣而已，不代表圣上什么都会对我说。我依令办事就是。”
游远回忆当时种种，确实听到严瑾嘀咕过一句“圣上真是给我出难题”。圣上深谋远虑，如果想阻拦太子娶楚秋，直接停在小厮调换绣品那一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偏偏要让严瑾写下那首诗？为什么还要让我冒认，去见楚小姐？
圣上想让我娶楚小姐？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游远马上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就严瑾写的诗的内容来看，他是知道楚小姐属意云皎的，我就算去见了，楚小姐也看不上我。那么这一步到底是为什么呢？
思考半晌，着实想不通，游远敏锐地抓住另一个华点，问道：“严司谏，朝廷中的事你知道也就罢了。这姚贵妃和楚夫人在家宅内院中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偷派人去问了什么没问什么、楚小姐单恋云皎将军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的，他毫不脸红地用了“单恋”这个词。
听到前面两句，严瑾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这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听到最后一句时，却惊讶地出声说道，“什么？她暗恋的是云皎？”
“啊？你不知道？”游远也惊讶，“你不知道你怎么写出的那首诗？”
“是……有人告诉我，”严瑾罕见地磕巴了一下才继续说，“楚小姐经常在无人时写‘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一句。我猜测她有意中人，才接了后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来引她选你。现在再看那句，果然她暗恋之人就是云皎云鹤臣没错。我怎么早没想到！”
好吧，游远叹口气。近来的事似乎总是这样，解开一些疑惑又留出一些谜团，才见到明月就又飘来云雾。想到这里，他开口向严瑾道：“严司谏，严大人，能否帮我个忙？”
严瑾本已准备离开，闻言又坐下道：“好说，游承旨但说无妨。”
“今晚的事，你能不能帮我作个证？”
严瑾狐疑道：“作什么证？”
“就是……今晚的诗是你写的，我只是冒认。”接着又补充道，“放心！其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说这句就行。”
严瑾更疑惑了，但还是问道：“向谁作证？”
游远道：“云皎云大人。”
“不行！”严瑾霍然起身，“他是太子党，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个，难免太子不会怀疑到其他事上。”
“云皎绝不是太子党！”游远急道，“我向你保证！”
严瑾也急：“他和太子同吃同住十五年，你拿什么保证他不是太子党！再说，你为什么要向他保证？你就算真的写诗求亲了，那也是天经地义！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
“游远！”严谨正色道，“我是因为圣上信任你，今晚才跟你说这些。你要是还有着半点忠君之心，今晚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向旁人提起！尤其是云皎！”说罢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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