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远信
皇帝大笑而起,拍拍方汀岚的肩膀指着宁容道:“听听听听,止音说的对,哪个神仙下凡不经三灾九劫,不给凡人闹点事情出来的。当年他出生的时候善水去接,那年的雪格外大,雷声大得屋子都在震。本以为要闹雪灾,结果第二日便晴了天,第二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方汀岚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信了,于是愈生忧虑。
宁容低垂着眼,收敛了眸光,看不出什么情绪,乍一看还是静水无波的模样。
皇帝将事情随手交给方汀岚去办,显得不是很放在心上。反倒是兴致勃勃的招呼二人下棋。他自诩棋艺精湛,方汀岚与宁容二人一个臭棋篓子一个根本不会不爱玩儿,索性叫这两人一块儿同自己对弈一局。
二人不好推脱,只好应了。
皇帝让他们,由他们执黑子先行。
方汀岚掐着柔柔的嗓子,伸手作让:“国师大人先请。”
宁容木了脸,摸了颗棋子看着四四方方的棋盘与上头最明显的五个点,反正不会随便挑了个放上。
皇帝笑而不语,悠然落了一子,占了另一星目。
方汀岚思索片刻,贴着皇帝的白子落下。
皇帝再占一星目。
宁容见状,摸着棋子一琢磨,“啪”棋子轻磕棋盘是清脆一声,落子——天元。
方汀岚唇角一抽又立时抿住,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想笑。
皇帝摸了摸胡须,笑眯眯的:“天元……”他开怀笑起,“国师啊国师,你这是奇招妙招还是……”
方汀岚到底没忍住,一掀唇角接话:“还是臭棋篓子下败招。”
是恨不能立时离开快速结束招。
宁容神色淡淡,此时此刻他并不晓得何谓臭棋篓子数落人棋臭。他顶着张山崩于前亦从容的脸,微微颔首:“贫道不擅此道,那便仰仗方大人了。”
反正他只想赶紧输完了事。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方某人笑意一敛勉强道:“国师大人客气。”
皇帝慢悠悠落了一子。
不许久,宁容逐渐将零星知晓的规则贯通起来,看着棋盘眯了眯眼:“方大人真是令贫道……大开眼界。”
棋盘上白子势如破竹吃下了大片版图,黑子委委屈屈窝在一角,已难有翻身之势。
方汀岚闭上眼睛,十分客气的笑:“国师大人,彼此彼此。”
宁容不同他废话,指尖虚虚一指:“下这儿。”
方汀岚扭头下了另一头:“方某以为此处更为紧要。”
皇帝抿了口茶,又吃下一子。
宁容:“臭棋篓子?原来如此。”
方汀岚:“愿请国师大人高招。”
国师大人没招,他选择下自己想要的那个,然后同样痛失棋子。
方汀岚嗤笑一声,似乎是气极装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妙,果然是妙,国师大人果然非我等凡人所能及也。”
宁容偏了偏脑袋,瞥了他一眼:“谬赞。”
方汀岚一口气憋住,气极反笑:“大人过谦。”
宁容:“过誉。”
总之十分敷衍着打发了,分明面上喜怒不显,这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却显得格外不上心格外嘲讽。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二人不出他所料的针锋相对起来。
太监么,越是位卑越是不择手段的爬上来拿到了权利就越是不能容忍他人对自己怠慢不屑。越是卑微越是傲气,还有些猫性,得顺着来,得多惦记,得给脸面。
偏偏宁容是个目无下尘的天上人。
不染埃尘的出家人能看见什么身不由己能懂什么低贱残缺。
由此可见,这两人注定难以互相理解,非得成对头不可。
一局棋的结果不出所料,二人大败。
皇帝高高兴兴的挥退了他们,方汀岚一转身就变了脸色。
堪堪一出暖阁,方汀岚便挂上笑里藏刀的脸,哼笑道:“国师大人是天上月里人,想来是不屑与方某这般人为伍,今日……受教了。”
宁容努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瞥了方汀岚一眼,又慢吞吞的挪开目光,心下纳罕,这人真是什么瞎话都能说得真的似的。月里人?泥里长的还差不多。
他一时没接上话,方汀岚长眉一挑自己也能唱下去。
“是,方某忘了。方某人自是不配同国师大人言语的。”他戴上难辨真假的面具,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似的,每一个都咬牙切齿。听了的人没一个认为他待见年轻的国师。
只有被他咬着蹦出来的国师大人本人觉得很有两分趣味,淡淡接口:“方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贫道不过是刚想着了个笑话。”
“哦?不知是什么笑话这般有趣,引得国师大人听而不闻。”方汀岚拍了拍衣袍。
还是那条小径,还是满林盛开的桃花。
“贫道在想……臭棋篓子说臭棋,不自量力。”
果不其然,他俩又打了一架。
宁容回到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两个小的听见动静从屋子里扑出来。
“师父!太师叔给咱们送东西来啦!还有信!监院太师叔还给您包了衣裳过来。”宁珥兴冲冲跑到他面前,要拉他去看,“闲生太师叔说您不知民生疾……”
宁容握住了他拽着自个儿袖子的手,望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宁珥手指一紧,宁毅连忙拽住宁容另一只袖子,救场道:“师父刚回来,等会儿进屋慢慢看就成了。先回屋坐,喝口茶。”
宁珥立刻接上:“对对,看我都给忘了。我煮了雪参茶,您多少得喝点儿。”
宁容偏了偏耳朵,听着细微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而两个小徒弟还演的卖力,真要给他去倒什么参茶来。他一边一个拽住,轻声道:“走了。小师叔送什么来了?银子?”
宁珥松了口气,给他师父比了拇指:“一猜就中!”
宁容想叹气。
不是他多聪明,是他小师叔太实在。
“闲云太师叔那是生怕在外头委屈您呢。”宁珥笑嘻嘻的打趣他师父。
宁毅拍了拍胸口:“可不是,还在信里嘱咐我们看着您些,照顾好您。”
“泰诚太师叔送来好些耐放的果子,都甜得很,说让你多吃些。”
三个人进了门,宁珥往桌上一指:“给您洗好擦干净放盘子里了,千万记得尝尝。”
宁容在桌边坐下来,拆了给自己的信,随口问道:“给你们的生辰礼送来了没有?”
一说起这个宁珥便笑便是宁毅也是乐颠颠的模样。
“端言太师叔送了一对笔架子,他自己得空做的。泰诚太师叔说有一窝白兔正好快生了,要从新生的里头选一对最好看的白兔给我们,等回山上就能看见了。闲生太师叔包了红封,让我们生辰那天自己出去玩儿自己买。师叔师伯们东西太多了实在不好送来,都给我们放屋子里去了。”宁珥滔滔不绝的数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蓦得静了下来。
宁容望着家书,几位师叔皆有添笔,笔迹言语一目了然。可细细说来又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山上一切都好,不过是他们在外一切当心。
上阳山不需要国师大人多添荣耀,记着好好吃饭少洗澡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宁容决定赶紧洗洗,一抬头却见宁珥低着头掰手指头,宁毅在一旁盯着窗口发呆。
“怎么?手指头长花了还是窗户上长草了?”宁容将信纸沿着折痕细细叠起来,问道。
宁珥鼓了鼓脸,扣着手指头突然道:“今年没太师父的了。”
宁容折信的手蓦然一顿。
宁毅恍惚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怕等我们回去小兔要长成大兔了。”
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呢。
“那就让你们太师叔多送你们几只,大大小小开个园子。”他将信重新封好,“不是说烧了茶,端来我尝尝。你俩一块儿去,再打些热水来。”
这么冷清清的三两句话将两个小孩使唤得团团转,一通忙完方才的怅然也散得差不多了。
宁容偶尔会想,不如就叫他们回山上去吧。可他若真要赶人,又怕这两个小无赖抱着自个儿腿哭糊他一身眼泪鼻涕。
到底是没说。
三师叔种的果子甜不甜宁容尝不出来味,汁水确实是多,漏了他一手黏糊糊的。四师叔常年走南闯北不着家,一只毛驴游天下,身上银钱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一两碎银子,最是潇洒不羁的人,居然会记挂着他被惯出来的破毛病,担心他混不了江湖吃不了苦,寄了一包银票来。
不过既然能寄来那应该是通过二师叔同意了,不然这位小师叔怕是得挨一顿师兄炒肉。
二师叔寄来的衣裳都是新做的,每年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做几身新衣裳,山上的弟子们都有,他们三个当然也有。宁珥宁毅的衣裳颜色嫩些鲜亮的,宁容的多是白色浅灰色青灰色。
其实离开上阳山也不过几个月,还没有他年少时出门游离时日久。可总觉得好像已经许久许久了。
宁容靠在床柱上捏了捏眉心,待夜深人静,两个小的都沉沉睡了,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成细卷的纸条来。
展开条子,里头是一行笔锋凌厉的小字。
“三月二十,茗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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