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苦厄(七)
“方汀岚，你骗我不骗我都不妨碍什么。我们……”
他顿了顿，言语中的情绪很淡，乍一听去看去好似一抹烟云超脱于世了，可他看着方汀岚的目光却是认真而郑重的。
“世人认为神仙该是什么模样，便将自己想象中的神仙模样装扮起来供上高台。满天神佛，究竟是神佛投下影子造泥胎，还是凡人捧起泥胎涂上金银珠宝造神佛呢。”
“其实都一样。人一生下来就被世俗裹挟，为世事塑造。”
“年幼时糊涂，如今也不敢说再过十年回头看自己是否又是好一通笑话。索性不否认过往，所有认同不认同都不过是此时此刻于当下的自己的所思所念而已。只是我现在觉得装够了，却也已经被塑造，真真假假过往一切方成我此刻模样。”
“我不是神仙，没有神仙手段，反复思来我强断口腹**，强逼自己心如止水，装得云淡风轻歪歪扭扭的修行了一路，实在很没意思。”
“但谁叫往事难追呢。你我成了这般模样，大抵逃不过是是非非红尘人间而已。我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爱说就说我可以听，不爱说同样没什么。我不大会开解人，也只能告诉你在我这里，你没有对我不起。自然也不需对我卑躬屈膝。你觉得自己不算好东西？正好，我自认也荒唐得很。”
“救你不救你，你要是非想欠我这个人情我就占这个便宜。但是你要知道，我没什么通天手段。”他扯下手套，露出染血的眼纱，递到方汀岚面前，让他仔仔细细看清楚所谓生而不凡的国师大人也不过凡胎一具。
“不过是年少时惯会折腾，我的血刚好能解瘴气之毒罢了。”
方汀岚被鼻尖的血腥气激得微微一颤，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好像终于回了魂。他下意识的托住宁容的手背轻轻合拢双手，偏着头去找寻宁容的目光。
宁容却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视线。人都落到这步田地，也就不嫌弃旁人了，他便没有抽手。
带着点玩笑的意味用指尖碰了碰方汀岚的掌心，很轻很轻，如蝴蝶落于花上一点便展翅飞走。
“方汀岚，你可别把我当做神仙，贡上神坛。或许世间真有仙神，但我不是。”
“不是，不一样的。”方汀岚大抵是觉得欢喜，是想同宁容笑一笑的。可他的面庞不太听话，心中藏有千百如今搅乱成一团，一时竟不知道是哪一种心情更占上风。
是酸是痛，是喜是悲，是执念海深是过往累累。
他扪心自问，何德何能呢。他做什么，凭什么值得宁容这般对待他。
他不信神佛，年少时的放肆时光太短暂，来不及上一趟上阳山看一次山上的雪景风光。
他们相逢太晚，同一片江湖里，他在山下宁容在山上，宁容下了山他却已非是他。
他没有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遇见宁容，遇见他时已面目全非狼藉满身。
宁容说自己不好。可在方汀岚看来他实在是太好了。
是云间雪，是天上月，是他此时此刻不敢念不敢说又无法自欺欺人的心心念念。
他是真的觉得宁容这样的人活该做神仙，他开始真的相信宁容在未来会得道飞升，会长生万万年。也如此期望着宁容可以。
他在举目无光里突然的突兀的见到了尸骨淤泥里格格不入的一握霜雪，一见难忘怀。
可惜，他配不上他了。如他所说世事裹挟，时过境迁。年少时若遇见，他能肆意妄为不管结局如何都敢拉着这位小神仙一起红尘里滚一遭。如今百转千回能说出口的都是百般遮掩。
他们之间有如云泥，他希望他的小神仙可以站的高高的，百年前年高高在上，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一切都可以得偿所愿。
他吸了口气，压下满心悲欢，小声告诉宁容：“我将你供奉在心头，而非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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