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苦厄(八)
宁容眨了下眼睛，似是笑了，唇角轻微的勾起一点点，整个人却都因为这一点点温和鲜活了起来。
“方汀岚，你若想哄人是当真很会说漂亮话。”
他歪了歪身凑近方汀岚一些，趁着对方正乖用空着的手勾了勾那尖俏的下巴，“那么你要拿什么供奉我，又要从我这里求什么？看你长得漂亮，讨我欢心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如何？”
方汀岚笑了一声，紧缩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他匆忙的避开宁容的眼睛，心里难过这天上月果真不懂人间情爱，人却还是拢着那缠着血纱的手不肯放。
同一段白纱被分为二却在他双手握隆时好像又融为一体，还是原来模样。
“我……那我求求小神仙，道途漫漫长，若一朝登仙……”他哽住了喉咙，品味着喉头心头不属于自己的鲜血滋味，握住宁容的手慢慢抬起眼近乎恳求道，“……若一朝登仙莫要将凡尘人间事太快忘干净。”
外头天光早大亮，只是无法彻底穿透蒙蒙雾瘴，便让一切都蒙了一层灰。朦胧的迷雾里，难照透光的孤洞中，宁容略带困惑的歪了歪头。
方汀岚的眼睛里藏着一抹光，亮晶晶的，像眼泪像火光。他对着他隐藏躲闪又倾泻，如网缠缚如丝无形。
宁容不懂，只觉心头被那火星烫了一下，经脉五脏都跟着刺痛。
他有些分清方汀岚这话是说笑还是真心。玩笑就罢了，若是真心……他这话从何而来呢。
“我记性还算不错。”这话说出来干巴巴的。
明明是接着人的话说的，却好像一个指东一个说西，没对点上。
宁容意识到后难得有些局促：“真说起来，我只你一个大抵算朋友。一时气得我心口疼，一时又很会哄人高兴。方汀岚，你厉害得很，我便是想忘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便好，那便心满意足。他的小神仙果真有求必应。
方汀岚看着宁容的模样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便也真的低下头笑出了声。
“承蒙不弃。”知道宁容听不懂，他左右说给自己听，“虽然我有朋友，但小神仙你不一样。你得算知己。”
宁容讶然，不知怎么自己在方汀岚那儿又成了知己了。
但他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因着方才莫名的落了下乘，此时只一口答应下来：“可以，知己。”
此时天地无比狭窄又无比广阔。没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眼睛，只他们两个人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
“方知己，手都给你捂潮了，琢磨完了能还我不能？”
方知己微微松开手却不是为了还他。他拆开某人随手打的结，道：“还没琢磨完呢，你再忍忍我吧。”
行。
“你说话怎么老黏黏糊糊的。我不忍着你点儿，早同你打生打死了。”
“是是，多亏小神仙您大人大量。都是方某从前不知好歹，多有得罪还望……”方汀岚终于拆开的染血的白纱露出其下遮盖的掌心，话音便一下哽在了胸口。
宁容总将自己遮掩的一丝不露，同这人世纷纷都隔了一层。
他喜洁成毛病，刚认识的时候方汀岚别说近他的身握他的手，能碰到一点衣角都是靠打的那两场架。现在方汀岚的掌心毫无阻隔的触及宁容的，见到的却是横割在手掌上几道交错的血痕。
上了伤药已经能见结痂了，只那黑红的颜色染在雪白的皮肤上太过刺眼。
“还疼不疼？”
“小伤而已。”
方汀岚摸出伤药给他没抹好的地方重新上了一遍药，条件有限也没办法再多，又小心将白纱缠好，见宁容收回手将手套重新套好才道：“外头那些怪物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动静了。我出去探探，看看能不能找到能用的水源吃食。罗衣卫怕是没那么快能下得来。”
总得找些干净的水清洗伤口，这山洞里也是干干净净一无所有，总不能一直只呆在这里。
宁容摇了摇头，拉住方汀岚：“从上头看不出来，下来后我才发现这里阴气极重。那些……我猜皆是因丹药而死，之后又被抛下来的百姓尸身。若我猜测不错，他们之所以此时安静，一是外头天亮，二是生人气散。”
“你若要出去得当心别刺激他们。此处，毒气阴气还有那不知如何练成是何作用的丹药，弄出那似是走尸又更凶更邪的东西，我不敢保证自己能料理。”
方汀岚将这些玄之又玄自己并不多清楚的事情记在心里，答应道：“好，我晓得了。我往高处看看，再去找找有没有风口。不管找没找到，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见方汀岚心中有数，宁容松开手，颔首示意他可自便了。
方汀岚站起来拍了拍衣裳，走出一步又扭头蹲了回来。
宁容刚掐好手决闭上眼，眼前那么一点点的光亮就被方汀岚结结实实挡干净了。
“你的内力还是……”
习武之人一旦涉及功法便是极隐秘之事，父母兄弟都未必可说。方汀岚本不愿多问，只是怕宁容太过逞强。
他望着宁容垂落在地的衣衫，青灰色的道袍不若他常穿的雪白衣裳容易瞧见灰尘浮土。
宁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便立刻抬起头闭上了眼睛，咬着牙死忍着没骂人。
“方汀岚，在无能为力的境况之下别叫我越想越多，徒添烦心。”
他不是不介意也不是突然治好了破毛病，只是强行不让自己去想去在意。多思无益，除了更添堵心恶心自己，于是索性破罐破摔。
这种时候谁提谁叫他多分出一分心思让他去注意自己这糟心的现况都是讨打。若非方汀岚方才那奇怪的可怜样，叫他此刻甚为心软，他一定动手叫他知道何谓祸从口出，绝不手软。
方汀岚头皮一麻，立时举起双手投降：“我错了。这便探路去，一定尽快回来。”
说着逃也似的溜了。
原本被遮挡的光线随之一下子涌到了宁容眼前，道叫人觉得刺眼，有些静不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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