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高是被其他城里高中抛弃的可怜的乡下小兄弟,月考甚至连期中考的试卷都得自力更生。
但校长显然有点想要制造出“一叶障目”的效果,甚至斥“巨资”购入红色横幅,印上“血战九月,一见高下”,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做什么战前动员。
出试卷这种事何舒涵在大四实习的时候接触过一点,但近年来高考题型几乎一年一变,只好去辗转各大书店和网站,又打电话找了在不远的山桐市教书的阮甜。
“你可真是敬业啊,”阮甜的声音含含糊糊,“我敷面膜呢,等会儿传你几分文档。我们学校这几次的模拟卷……”
不过话题很快从模拟卷变成了——
“我跟你说,我之前以为这里多落后呢,其实啥都有啊,虽然交通还是不大方便,但是好吃的还挺多!我已经周末去吃了好几家,都不错!等你下次来一起吃吃看!”
“你还有周末啊,”何舒涵揉揉眉心,word文档突然罢工了,卡得她心慌。
“我的周末全奉献给伟大的教育事业啦,不过他们学生更惨啊,一天完整的假期都没有。”
“诶,你们那儿也这么压榨新老师嘛,”那边好像拆了一包零食,卡巴卡巴嚼得欢快,“我还以为乡下学校能轻松点。”
何舒涵:我们不是压榨年轻老师,我们是人手不够啊……
“我跟你说,我们还得轮流去大清早站校门口和保安一起查学生仪容仪表和抓迟到!我根本来不及化妆,每天和疯婆子一样……”
何舒涵:“我也每天一早在校门口啊……”
吃早饭。
“国庆假期你们总不会克扣了吧,来市里找我玩儿呗!我男朋友车票都买好了。”
……
被喂了一肚子狗粮,何舒涵终于挂断电话,文档也从抽搐中恢复,她长舒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并不反感和阮甜打电话,听她倒苦水也好、撒狗粮也罢,反而给她一种她还真实存在的感觉。
是的,她一直觉得不真实。
在这个宁静的地方,她总觉得隐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另外,这里的一切和她过去二十来年接触的完全不同。
虽然没有到“何不食肉糜”的程度,但大城市长大的人对穷的认知实在与偏远山村的人天差地别。大学生在为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而抱怨,这里的一小部分人却还因为涨价了两分钱的窝窝头骂娘。
刚开学的时候,班里第一个找她要微信的男孩子一天别别扭扭地来办公室找她。
“老师,我能不能先借一本这学期的练习册,我……就不订了。”
她把自己的这本送给他,他脸红扑扑地说谢谢,然后逃也似的没了影。
第二天何舒涵桌上多了两个夹好了咸菜的窝窝头。
办公室里别的老师和她解释:“他们家啊,比较困难,以前的试卷册他能假期提前抄完一本,开学就可以少出点教材费了。”
“林磷脑袋瓜活络的,”那个老师夸道,“他那手机啊都是他自己废料场捡来组装组装修好的。这样的孩子啊,我们这儿挺多的……他给你那两个窝窝头,自己估计就要两天不吃早饭了。”
第二天,她把林磷拦在校门口。
平时一笑露出一排大牙的男孩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紧张地直搓脱了线的书包带。
“早读还十五分钟呢,老师早饭点多了,你来一块儿吃吧!”
“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一旁的崔恩宁摁在了塑料凳上,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米线对着他喷吐这热气。
三人早饭小组就此成立。
这样的事儿很多,她叹了口气,把电脑盖上。
***
琼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月考要紧跟城里学校的步伐,别的活动也毫不示弱。等月考完还有个一天半的校运会,然后紧锣密鼓地放国庆小长假。
因此月考那点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可怜见的紧张氛围又被欢乐的气氛所掩盖。
月考正日子的早上,上学的人潮也不似平时那么死气沉沉,热络地讨论着运动会开幕式要表演什么节目和国庆要不要坐大巴去市里玩半天。
何舒涵照旧在早餐摊喝稀豆粉,眉心紧促,翻着几份阮甜给她寄来的样卷,仿佛在看什么要紧文件。
“怎么,抱佛脚呢?”崔恩宁把书包往地上一丢,端着一碗牛肉粉坐到她旁边,好笑地看着她,“弄得我有点惭愧。”
“您还知道惭愧呢,”何舒涵拨冗白他一眼,“这次给我好好考,这试卷我熬夜好几天才弄好呢,和市里别的高中考的难度都差不多,可以比较比较,打压打压你的气焰。”
起码这一刻她(自认为自己)的老师气势还是很足的。
“好好好,我肯定好好考,给您长脸。”崔恩宁拆出一副一次性筷子。
“学习不是为我学的,是为你自己……”
何尼姑开启念经模式。
崔恩宁夹着米线的动作却突然一顿,说不上来的感觉。别人大概会觉得很自然甚至很烦人的说教,却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他的生命里没有一个早上把他的被子掀掉说“太阳晒屁/股啦,出来吃早饭”、给他的水杯装满温水、拍拍书包说“路上注意安全、上课不要走神”的角色,他偷偷地看着同学的爸爸妈妈拉着不耐烦的孩子絮絮叨叨,觉得自己是个偷窥狂。
何舒涵絮叨完继续研究起“敌方”的“军情”。崔恩宁看她一眼,低头嗦粉。
今天老板娘怎么放这么多辣,他揉了一下有点难受的鼻子。
“还得算个平均和一中他们比比……”何舒涵继续若有所思。
崔恩宁很想戳穿她的美丽泡泡,告诉她“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想想还是咽了回去。
再怎么追差距终究是差距,非洲大峡谷不是自家门前的臭水沟,跨不过去硬要跨容易掉沟里的道理他还不想何舒涵这么早就参透。之前来过几拨意气风发满腔热情的年轻老师来支教,幻想着用先进的教学思想和方式掀起一波轰轰烈烈的“维新改革运动”,最后走的时候无不灰头土脸。
他还不想她走。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从小不习惯依赖别人,小时候和妹妹一起随着父母的工作“南征北战”,一年转三次学都是常事。小学成长仪式别的爸爸妈妈拎着蛋糕奶茶兴师动众地来参加,恨不得居家老小全员出动。他一个人站在队伍的最末歪歪扭扭地学会了系红领巾。
所以与其说是不想依赖别人,不如说是不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倚靠的是否又是座危墙。
妹妹崔恩希选择继续跟着爸妈,他就一个人留在老家的别墅里。家里请了个阿姨,每周来打扫几次卫生。生活费是不缺的,就是孤单。
但在这里有更多人像他一样,父母在外地工作,没有人会在背后偷偷议论,他不是异类。
他抛弃了他父母而不是父母抛弃了他。
但对于妹妹,他一直有一点愧疚。他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他为妹妹布置了房间,只是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中考的时候,他妹妹跳楼。一向理性的母亲哭着打电话来说他爸爸出轨了。他缺考最后一门冲到A市的医院,没见着妹妹最后一面。
而何舒涵虽然是出过国、住过校的成年人,但一看就是从小在那种“模范家庭”长大、一路上顺顺遂遂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那种碰到不顺心的事发发朋友圈下面立刻盖起摩天“【拥抱】”大楼、还能收到妈妈的“女儿坚强【拇指】”和爸爸的慰问红包的小姑娘。
这样的女孩,班里找不到,这个小穷县也找不到。他有时觉得她像妈妈,像姐姐,还像妹妹。
他的人生中缺少太多角色,倏地闯进来这么一个,他想紧紧握住,又怕她会突然离开。
……
“你不吃?粉要凉了吧。”妈妈版的何舒涵说。
“啊…哦,有点困。”他不自信地狡辩,猛嗦两口粉,居然被汤呛着了,狼狈地咳嗽起来,像是老天在惩罚他最近频繁的口是心非。
可怜恩宁的一些小往事。(更了,但还是建议养肥了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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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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