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霈斜背着包走进阴暗潮湿的单元楼。小区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在纸醉金迷的S市依然凭借它得天独厚的“三无”地段——无地铁站，无学区，无大商超而被开发商们所抛弃，墙皮斑驳，霉菌横生。
楼道里全是没人收拾的垃圾，酒瓶、纸箱以一种不把人拌倒决不罢休的姿态四仰八叉着；声控灯坏了，由于没有物业而绝对没有哪家会大发慈悲地找人修好。住在这里的人无非是两种——租户中意这里租金低廉，户主苦于卖不出去而勉强住着。
好在覃霈对这里已经达到可以闭着眼睛在楼梯上进行三级跳前空翻外加一套军体拳的大动作、最后依然能精准降落到自家门口的程度。
门口依然一片漆黑，他自然也入乡随俗，成为一毛不拔的典范。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他哼着在诊所做志愿者时教小孩儿唱的“透明扑棱膀子”——一个小孩儿非要这么叫，摸出兜里的钥匙精准地插/入锁眼转动两下，正要拉开之际，对门却突然开了，乒乒乓乓东西打翻的声音和女人用方言粗鲁地叫骂抢了他这位义工团主唱的麦。
覃霈转过头，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被他妈推搡着出来：
“你走！你走！不是要离家出走吗！不想高考你想干啥！艺考？我看你接头卖艺都没人看！”
男生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抓着书包的手一点没松劲儿，手背上青筋凸起，书包拉链没拉上，一卷画纸冒出半个头。
“难不成你要学对面那个无业小青年！正经工作没有，将来媳妇也讨不到！”
覃霈：……
女人这时才看到对门要进不进的某无业小青年，有点尴尬地愣了两秒。
而就在这两秒，男孩瞅准时机夺回了包，夺门而出。和覃霈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说了声“抱歉”，旋即消失在楼梯拐角。
男孩和他并不熟，偶然一次撞见他在外面打工端盘子之后男孩每次在楼道或是楼下小卖部碰见他都会点头打个招呼。
“我攒钱买画材。”他拦住覃霈，“别告诉我妈。”
“小瘪三活腻了！”女人回过神来，抄起鸡毛掸子趿着鞋追了出去。
覃霈转身进了门。旁观闹剧并没有给他本就枯燥的生活增添什么色彩。他看着这小得可怜的住所——他苟延残喘的地方，心里是有点明白那个母亲的难处。
两室一厅，其中那一室还只能算个杂物间的大小，卫生间只是一个蹲坑，同淋浴头做得极近，设计之人仿佛并不担心洗澡之人一脚滑进粪坑。
他一个人蜗居尚且不宽裕，何况他们母子两个。从这里走出去要钱，不用很多，考个211、985，找份好工作已是捷径。而搞艺术砸钱，混不出个“当代毕加索”、“达芬奇转世”的名气，很难二十年内搞出什么名堂。
现实太残酷了，天天扛着杀猪刀，追赶着瘦骨嶙峋的小猪仔们。
他没工夫操心别人，他自己大学意气用事，选了个冷门专业，本硕连读出来一样找不到工作而走上漫漫考公路。
他把书往旁边推了推，打开电脑，登录了兰华文学网，跳出一堆红圈的未读消息。
大学的时候为了赚点生活费，他申请当上了这个刚上架的小说网站的编辑。赚的不多，好在他花得也少。
国内几家大的小说网站都呈现向“写文的比看文的还要多”的发展趋势，兰华刚创立不久，用户不多，开发商又穷得要命，只抠抠搜搜从别的站子挖来几个名气不太高的网文写手，引流效果极为堪忧。
于是为了鼓励投稿，网站来者不拒，编辑们的的工作堪比网店客服，24小时在线解答作者太太们的疑难问题，尽心竭力地改语病和错别字，太太一句话，改头换面大动干戈仿佛是写出了一篇新文；加上投稿的门槛实在低，刚开始接手的一大半是小学生日记类古早狗血玛丽苏文学，编编们呕心沥血程度堪比小学语文老师改作文。
好在他只是兼职，负责跟进的写手就那几个，而且没签约的大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码了万把字就弃坑的不在少数，极大地减轻了他的工作量。
几个月前他开始跟进一个新的写手，起因是之前对接的一个小妹妹说自己要中考了，《魔尊他如此撩人》得等她成绩出来才能继续更新。于是乎，系统又自动给他分配了一个。
思晨，未签约，个人简介和专栏介绍都干干净净，只有一篇《过野惊塘》在连载中。
好，基本排除中学生。覃霈凭借他的职业敏感老道地推测，中学生注册作者号第一件事基本都是想一个惊世骇俗或是清新文艺的笔名，然后把专栏和介绍填得挺像那么回事。这人名字取得像真名似的，看着一点新人写手的热情也没有，啧啧，这种极度摆烂佛系的成年玩意儿才更为难搞，更不更新全看心情，系统怎么连这点鉴别未来潜力作者的能力都没有。
垃圾。
这个思晨，更新得也属实随意，章节标题都不统一。他滚着鼠标滚轮，先是连着更新了几章，后面便没了消息，而且一点也不会好好利用资源，这么一个责任感极强的免费劳动力放着也不知道用……
每次当他以为她要像众多新人写手一样弃坑而准备去向系统申请更换对接作者的时候，她又像感知到了一样，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出一章来。
覃霈：……又觉得这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还挺有意思。
再说这文，标签分明写着近代言情，似乎还是师生，更新了几万字却还是停留在男主单恋女主，女主还处在清新脱俗无欲无求的尼姑阶段。还是篇堪称新手禁区的群像。
文清水得要命，而且不仅仅是说没有那方面情节，已经上升到一整个寡寡淡淡的境界。虽然后面或许有转折，但没有粉丝基础的新人写这类题材很吃力。不管想不想签约，第一本都会选一个火一点的题材练笔，一来好写，二来容易有流量，重生、穿书、修仙，甚至系统、末世、虫族……哪一个也比这个吃香。烂大街归烂大街，他设身处地操着心。
这题目也是，太清新寡欲小清新了，覃霈捏了捏眉心。
原本他们几个编辑经过商议达成了一致共识，“写手不找我，我不找写手”。免费使用的“人工检错”服务是兰华对外的招牌，他们已经忙着给人天天改错字病句还来不及，还没闲到要去给自己揽活。
但是，他是个极有责任心的小编。
覃霈滚着鼠标滚轮，看完了几个小时前思晨时隔一周更新的第17章，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沟通一下。
兰华网站有临时聊天的功能，但是对方回复前只能发一条。不过系统会自动为写手添加ta的责任编辑。他点开了聊天框，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他的那条自动申请消息：
【人工编辑雨泽已添加你为好友】
“思晨你好呀！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责任编辑啦！小编24小时在线解答你的任何写文方面的疑问哦~【玫瑰】【玫瑰】”
这雌雄莫辨的语气……覃霈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启聊天。要怪就怪这垃圾系统，设计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
他硬着头皮按照系统给的模板输入：“你好鸭！【玫瑰】新的文章我看过了，这边可能有一点小问题……”
【删除】
【删除】
太尴尬了，尬得他脚趾抠出天坑。
还是正常一点吧……
覃霈一狠心。
“在吗？我是你的责任编辑。【微笑】”
“新的文我看过啦，感觉节奏上可能有点小拖沓。如果你预计十万字完结的话可能会有点小困难哦”
覃霈：用句号还是感叹号呢……
纠结的最终结果是不用标点。
正要发完消息他又顿住了。万一惹上个刺头咋办？
兰华网站的编辑命比草贱， “客户”满意度和收入还连着。但凡自己当年找个靠谱点的兼职，“何至于此啊！”
他往后一靠，破椅子嘎吱一声。
于是留着草稿退出了和和思晨的聊天框。聊天栏里笔名叫【跳水兔子】的写手给他发了一对私信——不用看，又是把文发他校验呢。覃霈觉得系统应该针对一些文增添一个“指导编辑”的栏目，就和小学作文素材上的“指导老师”同理。
他机械回复：
【编辑雨泽】：好的呢，这边马上给您校验！太太写文辛苦啦！【玫瑰】【玫瑰】。
然后退出了网站。
却忍不住想着别的：自己发思晨的消息，她会看吗？估计不会回吧。他直觉地觉得。
他翻开《申论》。
一些学霸的技能点已经刻在骨子里，虽然他这二十来年几乎活成了学霸中的反面教材，但一看起书来就风雨不侵、雷打不动，任凭邻居是打孩子还是挥着酒瓶子看世界杯都无所谓。
不知不觉，再抬头时发现已经凌晨。他腹中除了诗书啥也没了，于是从包里掏出个袋装小面包准备吃完洗洗睡。
咀嚼着人类工业糖油面粉混合物，覃霈又点开那篇跳水兔子的文。
“斧劈刀削的面庞……”
“清冷凉薄的凤眼微微眯起……”
兔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
他随手改了些错别字应付了事——兔子对自己的情节逻辑极度自信，他要是找那方面的毛病今晚可能就不用睡了。
【编辑雨泽】：【文档doc.】亲亲~您的文已经看过！太太这次几乎没有什么要改的呢~继续加油鸭！【肌肉臂】
按下发送键的一瞬有一条消息弹出——
【思晨】：不好意思啊，我尽量改。
覃霈：？我是不是太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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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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