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停在校门口。
何舒涵同苏西琴挥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周末来我家吃饭!别忘了!”
魏黎也朝她招招手:“我送她回家。”
声音依旧温润,但再也撩动不了她的心弦
她转身。
“你今天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
车子再次发动。
“我突然想起来你给我的水果卡快到期了嘛……”
车子驶远了。
他们就像是一对平平凡凡的小夫妻,再好不过。
校门口站着个探头探脑的可疑人,拎着一大包东西。
看着有点眼熟……
“小涵老师!”那人回头,立刻像见了救星,三两步跑到近前。熟悉的鱼腥味儿扑鼻而来。
“你是……鱼店的……”
“宋云升,哈哈卖鱼的那个。上次你和真真一块儿来的……”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鱼腥味道,退了两步,“围裙也忘了解哈哈……”
“能不能帮个忙,这个小鱼干我刚炸的,今天你们运动会,给学生们分着吃。”他把袋子往何舒涵怀里塞,“真真爱吃这个……”
他说了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我还回去看店……”
“好啊,我保证给她送去。”何舒涵了然地一笑。
宋云升脸腾地红了,最终以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态跑没了影。
啧啧,恋爱的酸臭。
她抱着拎着一堆往里走。
操场上开幕致词早就结束了,高二高三坐在看台上,高一的自己搬了板凳。
“嘿bro,这儿没人吧?”潘停瞅着恩宁边上的空位道。
“有。”崔恩宁头也不抬,膝盖上摊一本数学竞赛集锦,随手把矿泉水瓶往位置上一戳。
“妈的差点扎我屁/眼儿!”潘停弹起。
“劳烦**另置别处。”
“给谁留着呢?”
“没谁……”说完又口是心非地往第一万次看向操场围栏入口处。
像是要立即啪啪打他的脸,爬着碧绿爬山虎的绿色网栏缝隙闪过熟悉的身影,旋即穿着一袭卡其色长裙的何舒涵出现在操场门口。
她目光搜寻,随后看到他们,把大包小包挪到右手,腾出左手来朝他们挥了挥。
“哦~”
还没等意味深长的“哦”字尘埃落定,恩宁已经两三步跨下看台,奥数书随手盖在潘停头上。
潘停:……
“我们班的还没开始吧?”崔恩宁自然地接过她提的水果。
“没,高一刚比完几个团体。过会儿有三千米,林磷报名了。”
“他啊,妥妥第一。”何舒涵笑了,眼睛弯弯的。
崔恩宁看她,不知怎么了,心里痒了一下。
“给我留位置了吗?” 她仰起小脸问,崔恩宁能看到阳光下她鼻尖上的细小绒毛。
“留了。”
结果广播里播完高一团体的获奖名单,开始报参加三千米的勇士去检录。
“高二(1)班林磷!林磷在吗?比赛要开始了!”
“林磷人呢?”何舒涵问边上的女生。
“没看见。”女生嚼着地瓜干,“今天早上好像就没见着。”
何舒涵觉得不对,林磷皮归皮,也只局限在上课偶尔开小差,偷看同桌借的武侠小说,把字写得像被拍扁的一串蚊子尸/体,绝不是会无故旷课逃学的那种,甚至和转性做好学生前的叛逆崔公子都不是一个段位的。
她焦头烂额地跑下看台,三千米的选手已经沿弧线站了一排,枪响了,斜刺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胸前没有别号码牌,速度快得惊人,像跑50米的走错片场串了台。
“是林磷!”一班的人欢呼。
“慢点跑!”何舒涵的声音淹没在人潮里,“跑八圈呢!”
可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天有些凉了,他还穿着薄薄的校服短袖,拉伸过度的布料紧贴着他瘦削的肩膀和胸膛,两侧肋骨清晰可见。竹竿般细瘦的小腿拼命地迈着,幅度再大一点何舒涵担心他就要散架。
一圈、两圈……
“五圈!”
“六圈!”
林磷甩开第二名已经快两圈了。
操场上安静下来,吃零食的和赶作业的都停下了,围拢到跑道边扒着警戒线替他数着。
第七次经过的时候他终于慢了一点,何舒涵看到他的眼泪夺眶,顺着棱角分明没有肉的脸颊向两边飞出两道弧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看见他竹枝似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似乎还渗着血。
“停下!林磷!别跑了!”何舒涵又叫他。
他似乎又没有听见。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冲向终点。何舒涵拨开人群也向终点跑,恩宁紧跟着。
在一片惊叫声中,林磷摔向终点、摔向灼热的跑道。
失去意识的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扑向的是火焰,他感受着周身的空气被抽干,只剩下灼烧的痛。
如果不再醒来,该多好。
***
五点,林磷起床,看到母亲已经守在灶边,锅上煮了稀饭。她愣愣地盯着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总是这样,眼神流露出一点空洞和茫然。
水快开的时候门响了,他爸一身酒气地进来,手里还拎了两瓶。
母亲却猛地回过神似的,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开车的,怎么还喝酒呢?今天不上班?”她声音有点战战兢兢,迎上前接过酒,像是去迎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你他妈管老子喝不喝酒?”男人面色酡红,一把推开她,女人踉跄一下,脊背撞在鞋柜角,她咬着牙没叫出声,朝林磷道:
“你爸回来了,去倒杯水来。”
林磷手脚冰凉,瞪了男人几秒,想:喝酒最好,哪天说不定就开车撞死了。
转身去厨房倒水。
他母亲常劝他:“你总不能恨他,他供你吃穿,供你上学,他是你爸呀。”
可怎么能不恨呢。
自他记事起,他父亲就是恶魔般的存在。他从来不敢看那些童话故事,总觉得里面所有反派都长的是他父亲的脸。
他端着水,放到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赶紧去上学吧,老师不是让你早点去学校帮她发卷子吗?”母亲匆忙地想支走他。温热的掌心在他肩头按了按,这是他母亲对他的保护,是将近二十年的忍让,重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慢着,这么早,”男人眼睛猩红,更像是嗜血的怪物,“爸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母亲推着林磷往门边紧走几步,“有什么急事要和孩子说呢,等过两天周末再说……”
“他娘的老子说话你打什么岔!轮得着你说话吗!”他摇晃着坐起来,冲过去揪住女人的衣领。
女人身体抖了抖,不再说话。
“你放开我妈!”林磷冲过去掰他的手。
他恨他,太恨了,直截了当地想让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世界上最可笑的莫过于——
他是畜生,而他也是我父亲。
“两个狗日的白眼狼!”男人右胳膊猛地把林磷甩开,腾出来就抽了女人一耳光,“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给老子甩脸子还!”
“林磷!”女人用眼神示意林磷别管,“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
“林启山,”林磷爬起来,胳膊被破柜子戳出的木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受够了,大不了他和他妈到城里支个小摊做生意也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差,“你供我吃供我穿,等我挣了钱立刻连本带利地还你,我不会欠你什么。”
“但你老得比我快,死得比我早,现在怎么对我和我妈,希望你将来别后悔。”
“林磷!”女人惊恐地叫他,“住口!”
“行、行,”林启山突然笑了,露出黑黄的牙齿,“不过你小子是我儿子,目前吃穿靠的不还是我?”
“你爸我思前想后,觉得念书不是什么有用的出路,你跟着我干大生意吧,我刚好缺个人手。”
“你…你要他干什么!林启山!你…疯了!”女人突然震惊地抬起头,身子微微发抖。
男人没睬她,自顾自说着:“念书有什么用?隔壁那个姓徐的,前几年还多显摆呢,自己女儿考了咱们这儿状元,”
“呸!咱们这儿的状元算个屁!现在还不是给什么老板当秘书,给人操的玩意儿……”
林磷觉得恶心,胃里一阵翻腾。
***
林启山走后,林磷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母亲。
女人眼里没有光,过早苍老了的面庞枯瘦发黄,三四十的人已经半白了头发。
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力量,女人又像是突然苏醒,死死抓住林磷:“别和你爸走!干什么都可以!你不可以……不可以……”
“知道了妈,”他有些不解母亲今天不同往日的情绪,从前她会伤心,后来习惯了,就麻木了。她甚至不再流泪,事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今天她流泪了,很伤心的样子。
他不想她伤心。
他大概不会懂,一个孩子对一个已经绝望过的女人有多重要。她也不要他懂。母亲看着他,眼神像是要抓牢什么。
他是她全部的希望。她教他隐忍宽恕,不是叫他像她一样永生栖居在这个腥臭的垃圾堆的,她是要他羽翼丰满,远走高飞。她甚至不求他将来回来把自己接走。
她已经被毁了。从那个十六岁的夏天起。她就是一个商品,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只是想证明,她一个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十几岁就被人贩子糟蹋了的女人,同样可以教出一个好儿子,同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被进口奶粉喂大的小孩比,没有什么逊色。
“妈,我们走吧。我也能养活你。”
换往日,他说这话后母亲总会斥责他两句“小孩子脾性”,今天她却沉默。
有戏?他不经有些兴奋。似乎看到了逃离魔窟的曙光。
“你快去上学吧,走过去该迟到了。”许久后她说,塞给他几块钱,“今天运动会,买点早饭路上吃饱些。”
林磷就这样跑了出去。
他跑过寂静的田野,越过湍急的溪流,踩过凹凸不平的土路,冲进太阳里。
恨意不会随着汗水蒸干,但可以暂时让他忘记恶心的现实。
前几天忙着刷科目一的题,今天考过啦~
修了一下文案,重新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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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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