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怎么处理呢?”何舒涵头大地在办公室兜着圈子。
“他不是说了么,上学路上摔了。”1班之前的班主任雷任一边批作业一边说,下笔飞速,打叉时笔尖几乎刺破劣质的练习纸。这个学期走了两个之前来支教的老师,师资紧缺,1班现在已经彻底交给了何舒涵。
“可明显不是啊,哪有摔成那样的……”何舒涵纠结道,“问他他又啥也不说,这次月考的试卷我也看了,答非所问,根本不是他正常的水平。”
“那又怎么样,”雷任飞速地把批好的累到一摞,拽过没批好的一叠继续着流水线般的工作,“小涵老师你刚来,有些和学校没啥大关系的事啊,少管,也没办法管。”
“年轻的时候我刚来这儿,也怀抱着送更多孩子走出大山的伟大教育理想,但是现实是很残酷的,你在这儿待个一两年就知道了……哎哟这种送分题都错啧啧啧……”
何舒涵听得一知半解——自己念高中那会儿班主任就跟老妈子似的管东管西管天管地,时不时还线上线下和家长交流交流“制娃大策”,没什么禁忌的呀。
“你是想找他家长聊聊?”地中海睿智的脑门油亮油亮的闪着光,“我劝你早点放弃这个念头。不过你碰一回南墙也好。”
他作“老油条状”:“有些事啊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且不同地方、不同高中层次也不一样。倒不是瞧不起谁,而是事实就是如此。省重点的孩子的爸妈普遍比最次的普高学生的爸妈对学习更上心,也比较配合学校安排。”
“你一个电话过去人家举家上下立刻协助整改,那人家奔的是985、211。”
“我们这儿不一样,很多家长连家长会都不来的,毕了业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考不上好的一本,该回家种地回家种地,帮爸妈做生意的做生意。”
“我是说大概率啊,”他补充,“你费那一番口舌人家未必领你的情……”
男人继续念叨着。
何舒涵觉得这话有些刺耳,有些残酷。
真实的残酷。
她小时候她爸在大学附属的中学任教过几年。没事干的时候她就趴在他爸办公桌一角看他批作业批默写、抓学生重默、找学生谈话。
有个叫方东的总是在重默黑名单上,但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方东呢?”她爸问其中一个来交作业的学生,“默写的文言文没一句对的,叫他过来。”
大部分时候这个神秘的“方东”并不会来。有一天大概是心情不错,他大驾光临了。
何舒涵趴在桌子上,看到一个穿得花里胡哨十分非主流的小青年插着兜走进来,花袜子包着花裤子腿,脖子里两根银的或是铁的链子,鼻孔看人,走路一颠一颠像在跳舞。
她爸正要开口他倒来一个反客为主:
“老何,今天来我不说别的,就是告诉你,老子明天开始不交作业了,您也甭管我了,我上课不会交头接耳,下课不会拉帮结伙,就是不学习。”
何爸:……“叫你家长来一下。”
而见到方东家长后老何顿悟“有其母必有其子”是句金玉良言。
“算了老师,我今天特意过来就是跟您说一声,您以后不用管他了,他不是学习这块料。反正就是混个高中毕业证。加上这两天我和他爸闹离婚呢,可能他有点受影响。等他毕业了就和我去做生意,背这些文言文啊也没什么用。”
涂着大红唇的女人抬腕看了下表,“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何爸突然就觉得自己苍老了十岁……
不过,或许林磷的问题不一样呢?刚刚从业的年轻老师总是有拯救 “失足少年”的妄想。何舒涵准备等国庆结束开家长会之际搞个家访什么的。
***
校运会之后的国庆小假期齐子安和南风拎着大包小包受父母之托前来看她。
“本来我们想偷偷来的,结果还是被叔叔阿姨知道了。你弟弟惹事儿来着,他们忙着收拾他,叫我把这些带给你。”
齐子安让出身后小山一样的包裹.
“光托运又花了好几百。你这地儿忒偏了……”齐子安扒拉着袋子,“你妈腌的泡菜酱瓜,还有你爸灌的香肠……啧啧羡慕死了,你爸妈过得好有生火气,就是这阵仗似乎是以为你在逃荒。”
何舒涵:“那叫烟火气。”
“对了,我顺便请个朋友吃饭,之前帮过我忙。”
何舒涵还记着阮甜给她弄资料的事,两个男生没什么意见。
刚好中午,何舒涵翻了半天点评软件依旧毫无头绪。生活中像订饭店这种事听着是小事,其实也是门学问。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相当废柴,加上天选选择困难大户,人情世故方面她是一概不通,妥妥一个未经锤炼的低能儿。
“要不是学校里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我真的很担心你能在社会上存活多久。”南风冷漠犀利地评价道。
“别急啊,我找个人推荐推荐。”
她在通讯录里翻到底在滑到顶,余睿真国庆回家了,靠谱的饭友兼熟知当地情况的似乎只有——
“(#`O′)在吗?”
她先试探地发了条微信。
“在”秒回不带标点。
她立刻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
“嗯……?”那边懵懵的,似乎还有点迷糊。
“你还赖床呢?”
齐子安撑着行李箱扶手觉得事情有一丝有趣。
“啊…没,起了!正读英语呢。”何舒涵轻笑,假装没有听到某人猛地坐起身的声音。
“我朋友国庆来这儿玩儿,这边有什么地方有饭店啊,比较正宗那种特色菜。”
崔恩宁:“市中心。”不过他嘴上答着,刚醒的大脑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朋友”二字。
男的女的?以前的同学?如果是男的的话……男朋友?
他甩甩脑袋。
何舒涵:“还有呢?”
崔恩宁:“嗯……商业街。”
何舒涵:“在哪儿?”
崔恩宁:“市中心。”
何舒涵:“……哦。”
“你在哪儿?要不我来带你们去?有一家很正宗,只是不好找。”
七拐八弯进了小巷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占据了店里唯一的包厢。
“是小宁啊!”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穿着围裙笑眯眯地拿着份手抄的菜单,双颊上鼓出红红的苹果肌,像发酵成功的面团。
“宁哥!”潘停拖着托盘傻了几秒,“涵……涵姐?”
“爸,这是我们班新的班主任,涵……何老师。”
“原来是何老师!我是潘停这小龟孙他爸!哈哈幸会幸会!”
龟孙……他爸?
何舒涵和热情洋溢的男人握手——确切地说是进行甩手运动。
“这小子这次月考成绩怎么样啊?再倒数看我不削死他!”
“爸!吃饭不谈成绩……”潘停半推半搡把他爸推去大厅,“您照应生意去,这儿有我!”
“你家还开饭店啊!”何舒涵听凭潘停的介绍点了招牌的几样,菜很快上了,她拉潘停一块儿吃。
“是啊,我妈开的超市,我爸经营饭店,商贾世家哈哈哈。”
一桌人聊得开心,吃得也很香,何舒涵重拾信心,看看,人家家长依然很重视孩子学习嘛,说不定林磷家也如此。
吃完饭,阮甜和她男朋友去过二人世界,齐子安拉着何舒涵去隔壁喝酒K歌。
“小兄弟你一道!”他自来熟地拽着正寻思用什么借口继续跟着的恩宁。
何舒涵:“算了,他未成年呢。”
恩宁:“成年了。”
何舒涵:“啥时候的事?”
恩宁:“今天。”
“我不喝酒,就是不想回去一个人……”瘦高大多个子脑袋垂着,卖惨似的看着何舒涵,眼角带笑。
何舒涵:……
撒娇男人最好命。
十月份,天不太凉,室内密闭得像个不透风的水泥盒子,崔恩宁抱着杯果汁缩在角落里看着璀璨夺目的彩球灯在何舒涵身上投下一个一个光斑。喝酒大概会让平时少言的人话痨,文静的人变得疯癫,何舒涵甩着头发和齐子安抢话筒。
崔恩宁:放心了,他们应该是涵姐的好兄弟,纯度很高的那种。
何舒涵一把推开了齐子安成功占据高地: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好想拥抱你,拥抱错过的勇气!”
《那些年》唱出《死了都要爱》的气魄,功力着实深厚。
光线似乎变得旖旎,虽然遮盖了她衣服的颜色,但恩宁记得,是浅蓝色的修身平口短上衣,领口一点碎花花边,背后坠着两颗珍珠扣,一袭牛仔蓝长裙,比平时上班打扮得更加精致,也更像个周末跑出来玩的大学生。
他甚至记得从第一次见面的米线店到现在她的几乎每一套衣服。
灯光忽明忽暗,他肆无忌惮地看她,女孩粉粉的唇瓣开开合合,脸上的红晕盖住了那几颗可爱的小雀斑。她裸露的肌肤上似乎浮着一层汗,那种自由、自信、无忧无虑的漂亮。
她不属于这里,他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果汁像是掺了假酒,恩宁头昏脑涨地发呆。
借出去透气的由头他推开门。
外面的空气混着一点隔壁房间的烟味,但足够让他冷静下来。前台桌上的金鱼凸着眼睛看他。抽烟的男人和收银的外地打工妹**,手不老实地顺走了桌上的刻花打火机。
他有点迷茫,又有点清醒,就这样清醒而迷茫地站了许久。
从他爸妈那失败得堪称范本的婚姻里他几乎不相信爱情,亲情似乎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但是面对何舒涵,他的心居然久违而可疑地悸动了。他说不清,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
还是,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孩。
他跑到门口吹风,天居然已经开始渐渐暗下去。太阳的余晖还未尽数敛去,薄薄的一层萝卜片似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好久不见,本来准备这章感情线多走点,发现篇幅太长,还是分几章吧。
12月以为1月很闲,到了1月发现根本不是/落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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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久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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