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着急。”恩宁的富豪小区离这里很近，他蹬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赶来。
“我问问沿路的店里的老板店员，这么大个人总有人有印象。涵姐你去路对面问问。”
“好……好。”
两个人分头行动。
何舒涵被恩宁冷静的条分缕析拉回现实，自愧不如。遇到事情自己完全不像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做事一点也不成熟。
“那个女的啊，好像有点印象。”炸油条的大爷叉着腰，“好像打了个车，往……往东边去了。”
“涵姐，上车。”
曾经拉风的越野自行车不知什么时候安了个后座，何舒涵跨上车问：
“问到了？”
“嗯，往东边，估计是车站。”
“车站？”
“东边没有医院也没有什么超市，只有个车站。她是不是要去市里？”
“有可能。她今天不对劲，刚才故意把我支开去买东西，我去了也就一个钟头吧。”
“差不多，”恩宁蹬着车，风鼓起衬衫，勾勒出少年清瘦但不单薄的脊背肩膀轮廓。
“下午有一班车往市里去，时间差不多能对上。”
何舒涵觉得自己像只没头苍蝇，只知道迷迷糊糊地点头，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能责怪自己没用，抬头，白衬衫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顺风飘来，她感到一丝踏实和安全感。
加的后座没有可以扶的把手，她轻轻攥着少年的衣角，觉得他似乎僵了僵。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
等到了车站，何舒涵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
居然是原芙。
“恩宁，她来电话了！”
她赶忙接起：“喂？原老师？”
对面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原……原芙的家属？”
“哦……我……我是她同事，她出什么事了？”何舒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便是同事还是什么……来一趟市一院吧，急诊……”
……
等到他们两个坐上下一班车又辗转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钟头。
问了前台护士，何舒涵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
“孩子……孩子没了……”一看到何舒涵，原芙突然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
“我太自私了……我居然真的想拉着ta 一起死……我怎么可以……孩子又没有错……”
“孩子又没有错……”
何舒涵的心被揪紧。
“我是个疯子，我是个疯子啊……”
她扯着头发一下一下地锤自己的头，竟然硬生生扯下几缕头发。
何舒涵赶忙上前阻止。
“原老师！原老师你冷静一点！”
医生护士冲进来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你是家属？”
“是同事。”
医生见她没有直系亲属和老公男朋友之类的来，心里奇怪。
“她情况不太好，估计精神上也有问题。建议挂个号看一下。她最近受什么刺激了没有？”
之前帮忙打了120的热心大哥哔哩吧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我看那个姓……姓周的？那家伙不是个玩意儿！不是个男人！”
……
医生护士听完了八卦又各忙各的去了——毕竟他们不负责这方面的业务。原芙被推进手术室，孩子没保住，大人情绪又这么激动，地方的小医院一向太平，一群医护人员焦头烂额。
何舒涵瘫坐在手术室门口冰凉的椅子上，寒意满身，脑子里一阵阵嗡鸣。
怀胎十月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就这么短短一下午，她买小笼包的功夫，怎么什么都变了。
她短短二十来年的人生经历过最大的坎坷大概就是抢演唱会门票熬夜到凌晨结果还是连山顶（注）的票都没抢着。来这儿支教几个月的时间，她过往的三观几乎被狠狠颠覆。
不是所有人都每天喝得起牛奶，不是每个女孩都用得起好几块钱一片的卫生巾，而她在纠结购物车凑满300减50的时候有人在无尽的痛苦中选择了一条绝望的路。
面前笼下一片阴影，面颊上热热地贴上一罐热牛奶。
“涵姐，你还好吗？”
“嗯。”她抬头，挤出勉强的笑，“要不你先坐车回去吧，晚了就要等明天了。”
“没事。”
恩宁在旁边坐下，单手开了一罐冰咖啡。
“我是觉得，原老师虽然……平时比较情绪化。但我感觉她不会突然想找这个周明言。”
何舒涵侧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她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整天躺在家里也不出门……”她想说“她上哪儿去受刺激”，突然明白了恩宁想说的。
身上一阵恶寒。
——有人故意刺激了原芙。
何舒涵的想象力有限，第一反应觉得是恩宁想多了：
“不……不会吧？谁会故意去刺激原老师。”
“当然是不想被伤害利益的人。”
恩宁很想抽烟，他手指轻叩着玻璃瓶。兜里的手机被他调了静音，现在估计已经堆积了十几个电话。
***
原芙回了小县城的医院住，方便照顾。躺在雪白的被子里，像株凋零的植物，肚子没有隆起。来看她的几个老师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搁，寒暄慰问两句送上水果鲜花便走了。这次没有再嚼舌根。
怕了。
老胡依旧每天来看望。蹬着大二八，不再哼歌，但保温桶里的料没有减少丝毫。
到了病房也无多言。他似乎又苍老了，从包里拿出一样样餐具，缓慢而略显笨拙地替原芙把床摇高，架起小餐桌，把粥吹凉，递到她唇边。
原芙时而精神清明，时而混沌。汤水有时喂不进去，老胡便搁下碗替她擦。
……
一次何舒涵拎着日用品来看她，在楼道遇到老胡掩上病房门轻手轻脚地出来，袖子拂过眼角，湿润一片。
看到何舒涵，他比个“嘘”的手势，佝偻着身子远去。
何舒涵看着他的背影，加上同事们背后的讨论，她隐隐有个猜测。
病房门上有一条装的是透明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原芙就在靠门的病床上，何舒涵准备看一眼，要是睡着，就把东西留前台，让护士等她醒了送进去。
病房内没拉窗帘，阳光洒进来，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弥漫跳舞，像是小小的生命。
原芙睁着眼一动不动，何舒涵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去。
“原老师！”
原芙慢半拍地转过头，双目居然难得地透着平静，好像和楼下那些咳嗽感冒的轻症患者无异。
她松下一口气。
“别紧张，”原芙居然笑了笑，“我没想着要死了。”
“没……我……”何舒涵又觉得自己白长了张嘴。
“是不是挺好奇老胡和我的关系的？”
“也……没，你不乐意说不必说。”
“还是说吧，我自己也想找个人说说话。趁我这会儿脑子好使。”
何舒涵心里酸涩。
“我小时候被拐卖了。”
又是拐卖，何舒涵心里一紧
“不过领养我的人家不错，条件也好，没让我吃什么苦。后来我养母怀了自己的孩子，对我也还算一视同仁。我也算是一直被惯着，脾气从小就大。”
“再然后嘛，因为工作准备举家出国，我不乐意，当时也成年了，读大学，他们觉得我该成熟了，自己拿主意，就告诉了我的身世。”
原芙歇了歇，喝一口边上老胡替她插好了吸管的温水。
“我一气之下就一个人去找亲爸亲妈。”
何舒涵：“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怎么找？”
“就大概知道是哪一片儿，之前那个卖小孩儿的说自己金盆洗手了，跟我说是从个小山村买来的，我亲爸亲妈养不起我，都没要几个钱。”
“我听了可生气，哪有这样的爸妈呢——你别笑话我，我当时觉着爸妈都该和我养父母那样的。”
“那……找到了吗？”
“没。大山里这一个村那一个镇，哪那么好找，就听说以前这儿好像丢不少小孩，就来这儿了。”
原芙叹了口气。
“来了也就不怨我亲爸妈了，这地方之前是真的穷，要是不把我卖了，我估计还天天在地里起早贪黑干活。”
“老胡丢了女儿，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但我脖子后面顶多就是颗痣，他总说女儿脖子后有胎记，不一样的。他老糊涂，搞错了。”
“我也想过，要不将错就错，也干回好事，当个雷锋，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过得并不好。真认他当爹他又要多操多少心。”
……
何舒涵沉默，印象里，她在门卫室玻璃下压的照片里见鬼一张照片。
老胡抱着小女孩，女孩睡着，趴在他肩头，没有正脸。
脖子后——
好像并没有明显的胎记。
注/山顶：演唱会很靠后，要靠望远镜才能看清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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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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