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涵家里没有囤什么菜，于是拽着恩宁跑菜市场买了一堆，越野自行车装了车筐和后座，车筐里葱姜蒜探出翠绿的脑袋，愈发得接地气。
三菜一汤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洗手吃饭！”何舒涵笑眯眯地说。
恩宁拿着筷子，突然有一丝无所适从的慌乱
——这种家的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他觉得像梦。
“嗯。”他垂下头，憋回眼里突如其来的酸涩狠命扒饭。
“慢点吃，又不和你抢，吃快了伤胃。还有那块糕你拿出来没有，揣兜里当心忘了，往洗衣机里一塞可就完了……”
恩宁病态地想把她的絮絮叨叨录下来，以后每次吃饭都听，这样每次吃饭都有人陪了。
吃了两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没管——现在他妈的就是天要塌他也要先把饭吃完再说。
可惜何舒涵话虽多，耳朵并不聋。
“你手机？”
“哦……嗯，诈骗，不用管。”
手机震动个没完，大有把电用尽之势。
“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有毅力？”
恩宁：“……我去接个电话。”
他转身去阳台，把移门拉上方才接通。
“宁宁？”女人声音焦急而担忧。
“……嗯。”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吓死妈妈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能出什么事。”恩宁心里烦躁，三菜一汤带来的快乐似乎瞬间被击溃。
恩宁沉默。
自从记事起，家里的产业都从他不通商贾之事的母亲和他祖父的手里转交给了他父亲崔荣盛，集团也改名为荣盛集团。公司出事，等于崔荣盛出事。
这他倒是不意外。以那个男人的性子，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大略又是些经济纠纷。
“不是……这次不是……”恩青云语露焦急，又不肯多说。
“妈手头还有点钱……帮你联系了M国的学校，准备出国吧……”
“他出了什么事，”恩宁打断，“需要把我送出去避风头？我又没有违法犯/罪，我为什么要跑。”
“这怎么叫跑呢……公司业务上出了事，按理说一会儿就能摆平。但是这次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查到了别的……”
“我虽然跟他离婚了，但听说事不小，我担心……”
“恩宁，谁啊？出什么事了吗？”
何舒涵走过来，隔着玻璃门大声问。
门虽是玻璃，但颇隔音。恩宁声音不高，模模糊糊，何舒涵只能看到他侧脸紧皱的眉峰，锋利冰冷。
“你旁边有人没有人？”
“你把谁带家里去了？！”
“恩宁！……”
他挂了电话，把女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隔绝在遥远的电话那头。眉头舒展，转过身：
“涵姐，没事，吃饭。诈骗的，骗我家里出事了。”
“现在诈骗的什么理由都用上了……”何舒涵点头，“给你添了点饭，长身体多吃点。”
她想起自己弟弟，许久不见，不知道又长高了多少。
“嗯。”
番茄炒蛋、肉末茄子又拌了满满一碗，他像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一样，吃到何舒涵都看不下去了，出手阻止。
“怎么啦？再吃当心胃啊。”
恩宁抬起头，何舒涵莫名觉得，那双一惯冷漠的眸子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以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长身体，多吃点”。
“涵姐，谢谢你。”
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
他没有说后半句。
何舒涵心里酸涩：“涵姐以后都可以陪你吃饭啊，一个人的时候来个电话，我拎着锅碗瓢盆就来找你，
怎么样？”
她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
转眼，年关将至。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破旧的车站翻新了广告牌，换上年节景点与实物极度不符的招揽广告，挂上劣质的塑料红灯笼，主打的就是一个忽悠。
校长好不容易才争取来和市里高中“同台竞技”的机会，几乎扯来全村的红布，印满“志存高远，追求卓越”“振奋精神，考出水平”。
何舒涵印了一沓模拟卷子的听力练习，给学生考前热身用。她带的1班英语次次年级第一，校长简直想执着这位股肱之臣的手原地跳三圈以示庆贺：
“小涵呐，虽然你们女孩子一个人跑这么远支教不容易，但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这儿的孩子需要你。”
她心里复杂，虽然她没有一直留在这儿的打算，也只好把工作做好，尽可能地帮更多山里的孩子走出去。
卷子给了课代表，她总算有空停下来吃午饭。同事给她打的一荤一素，她一边吃一边刷新闻。
“一年一度的春运大幕开启，预计今年将迎来数年来高峰……”
国际新闻：
“M国x省高中发生一起枪击案，3人受伤1人死亡，均为未成年人，嫌疑人目前仍然在逃……”
地方新闻：
“首都京市某知名餐饮集团老板被匿名举报涉嫌严重的经济犯罪，警方已依法立案侦查，发现嫌疑人崔某（化名）与地方黑恶势力有关……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何舒涵莫名筷子抖了一抖，这个集团是国内比较知名的连锁企业，……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搜这家公司。可惜大概是因为警方仍在调查，不少信息不对外不公开，查到的东西很有限。而董事长崔荣盛原籍就在云省。她冷汗冒了出来，潜意识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网页相关的不少资料还没来得改，几个帖子还在大肆夸奖其白手起家的奋斗史，发家后热心公益，在老家山村修路盖学校，系当代创业青年之典范……配图有他西装革履在台上讲演，还有一张剪彩，背后据说就是他出资在老家农村盖的加工厂，为老家脱贫作出了巨大贡献。
何舒涵觉得图片里的工厂莫名眼熟，草皮整齐划一，白墙刷得均匀，牌匾上崔氏二字醒目张扬金光灿灿。可是奇怪，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可能工厂都长这样。反正半年内她一直待在这个被周围城市吸干了骨髓和劳动力的小穷镇，十年如一日的停滞，没有像样的支柱产业和直通外面的高速路，更不用说这么高级的加工厂了。
吃完饭，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久未联系的吴春芳。
“小涵老师？”那边把声音压得很低，“您现在方便吗？”
办公室里别的老师刚好都有课，她还是起身关上了门：“方便，您说。”
“我看到了……我……我看到了……”她声音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也兴许两者皆有。
“你看到什么了？别激动，慢慢说。”
“我……”她喘匀了气，花了许久才平复心情，“我上次回去想了很久，他……干这行很多年了，虽……虽然具体我不了解，但是他过一阵就要出一趟远门，应该是还在干这行当。”
“当年……当年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其实，其实也可能是我不愿去回忆。”
回忆起来，太痛苦了。
“但我现在想起来，我有一次放学，被他……拉进小巷子。
那时候他把我关在杂物间和类似车库的地方，后来……后来又陆续关进来一个，不，两个……我记不清了，她们大概都只有十几岁，有一个已经被折磨疯了，一直尖叫，被绑了起来。”
何舒涵听得心揪成一团。
“我听他每次抓进来一个，都会和谁打电话，我们这些‘货’会被他拍照，可能是发给买主，或者别的什么……他可能是挑挑拣拣，觉得我比较听话，就没有把我发给他‘老板’。”
“我被他带到他老家这儿，在村里办了喜酒。但他平时表面上还干货运和跑长途之类，游客多的时候也开黑车，给客户打电话一直用的最新款的苹果，我的就是他淘汰下来的。”
“但是……但是前两天他喝醉了回来……”
她顿了片刻，急促地喘息一会儿，省去了“无关紧要”的她习以为常的那个魔鬼对她的拳脚相向，何舒涵听得心惊，手指扣着桌垫，指节泛白。
“他包里那个手机是很老的……很老的一个国产机子，十来二十年前的款式，功能很少，现在早就淘汰了。”
“所以……”
何舒涵心脏狂跳。
吴春芳：“我怀疑证据……就在那部手机里。”
快要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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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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