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当拿的钱多，活当拿的少，但是你尽快攒钱来还能赎回去，死当就相当于买给我了呗。”
“那死当吧。”
抓着一把钞票，他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买了张去邻市的车票——远的，北京上海，还买不起票。
到了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工作的，他在公园长椅上躺了两天，盖着一堆废报纸，想幸好走的是自己，平日里他吃的苦多，干的活多，有把子力气，这点苦不算什么。弟弟只会念书，拿着纸笔舞文弄墨，辍学不得挨饿？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挣大钱。妹妹还小，又是女孩子，也不宜走。自己冲动之下做的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晚上起了大风，他借着胸中的火气睡去。
白天他去工地或是小饭馆打打零工，日结，或者周结工资。比种地倒是来钱快。攒着，一个月往家里寄一次，自己平时一分也舍不得多花。
工地的不少工人也都是外地来打工的，看他年纪小，挺照顾。饭馆里就相反了，很多和他类似的本地人，十七八岁考不上大学就出来挣点零花。在吃饭和钱这种关系生存的大问题上，同龄人之间并没有多余的爱心可以消耗。打饭时总把他挤在最后，剩下些菜渣肉沫清汤寡水给他。他也舍不得另外花钱给自己买个带馅儿的包子垫补肚子，就干熬着。
饭馆坐落在不太繁华的商业街，附近没什么像样的饭店，于是不少看着穿戴整齐的“上流”白领偶尔路过办事也在这儿吃一口。
天色已晚，店里还有最后一个客人，靠窗，左手夹着根烟悠哉地吃着俩菜一汤。
“小魏，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端盘子的几个小子已经换掉了工作服，“我们要去K歌。”
魏炎看他们一眼，低头拖地。
“把剩下的碗洗了，桌子收拾了，门锁好。”洗完的姑娘一边摸口红一边叮嘱，“我们就在隔壁那家唱歌，二楼，等会儿你也来吧？”
“走走走了，”收银的揽过她肩，“他知道啥是K歌嘛……”
魏炎放掉拖把。
“帅哥，”
魏炎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想起来店里就他一个服务生了，他赶紧擦干净手回话：
“什么事儿？添饭吗？”
“对，麻烦再盛碗饭，单独盛，再来两瓶啤酒。”
“好嘞，您稍等。”他转身去盛饭。
“饭和酒。”他端上桌，转身要走。
“帅哥，来，坐，陪我喝点儿。一个人怪孤单的。”男人笑着说。
魏炎这才注意他的脸，长得方正，挺正派的长相，一双笑眼儿，看着挺好脾气。
一身得体的西装，他不认得牌子，但他眼尖，觉着料子明显比一般来这儿吃饭的好，胸前别一根像模像样的钢笔，皮包放在边上的凳子上。
文化人，他想。魏炎一向崇拜文化人。于是放下警惕。
“我是服务生，您吃就行，我不好花您的钱，不合规定。”
“这儿也没别人，一个人吃没意思，坐吧坐吧。”他抽双筷子递给他，“饿了吧？看你干活干半天了。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扔了浪费。”
浪费粮食这个词汇对他这个乡下来的尤为敏感。“咕噜”他肚子挺及时地叫了一声。
魏炎脸红了，不再客气，拉开凳子坐下，接过筷子。
“吃。”男人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谢谢。”
魏炎是真饿了。多少天没吃正经饭菜了，他简直两眼冒绿光。
鱼香肉丝、咕咾肉，酸甜开胃，他吃下一满碗饭。
男人开了酒，笑呵地看他吃，把另一罐开了推到他面前。
“喝点，别噎着。”
“谢……谢谢。”魏炎吃着肉，心里暖了一点点，这操蛋的世界居然还是有好心人关心他的，“我实在是饿了......”
“知道。”男人递给他纸巾，“擦擦，不着急。”
一擦才知道自己下巴上沾满汤汁，他不好意思地赶紧拿纸巾擦干净，脸红了。
“你年纪还不大吧？出来打工？”
“嗯，”魏炎自觉无以为报，一顿饭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全告诉他，“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人了。”
他头一回把自己成为男人，指节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
“冒昧地问一句，你爸呢？”男人作出关心状。
魏炎瞬间想掉眼泪了，咽了嘴里的菜勉强忍着哽咽。
“没了，刚没的。叫车撞的，尸/体都...不全乎......”
“啊...真是抱歉，”男人叹息。桌上抽纸没了，他掏出块绢子——一样魏炎从前以为只有女人才会用的东西，递给他，“这么小就出来养家，不容易。”
“想哭就哭吧，我也有个儿子，不过他在家享福，不像你，一早就吃了社会的苦。”
魏炎迷迷糊糊接过帕子擦了泪，一股男士古龙香水味，不娘，他觉得自己拿来擦鼻涕真真是糟蹋，一时间举棋不定。
男人看出来，笑笑：“用呗，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送你了。”
“想找个不用叫人欺负的活儿干不？”男人看着他那迷糊样儿，从皮包里的眼镜盒里掏出金丝边眼镜，斯文地戴上。依旧得体地笑着，只是眼里神色有些讳莫如深，“来跟着我干吧。”
魏炎看着他，觉着自己身上除了条裤衩子完整干净，实在没什么好骗的。
“嗯。”
油乎乎的玻璃窗外街灯跳了两下，亮了起来。淡淡的昏黄光下细细地飘起雨丝。
雨季要来了吗。
***
魏炎虽然没见过世面，但胜在有自知之明——自己一没学历，二没背景，人家要他，除了同情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能要他大抵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司。
他拿着男人的名片找到卡片上的地址——并不好找，写字楼位置挺偏，门头一块匾，荣盛集团，意料之外的气派。
还有电梯，门口保洁看他一眼，他有点不自在。
前台是个漂亮姑娘，和他们那儿小卖部的外地姑娘不是一种漂亮。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盘在脑后，一对抢眼的大耳珰摇晃；脸很白，脖子也是，睫毛梳得密而长，几乎看不见眼睛；嘴唇油乎乎的亮；一身裁剪贴身的工作服，看着高级，叫他望而生畏。
“您好，是找人吗？”
他做了登记，漂亮姑娘还给他按电梯：“老板今天有事，叮嘱了有新人来，让你先去三楼找金哥，他带你熟悉熟悉工作。我带你上去吧。”
“谢谢。”他小声说。
“客气。”女孩很大方。
是货真价实的城里人，他想。
三楼，有几间玻璃房，看得清里面的装修——白色的工位排了几排，每个工位配电脑和电话，几个看着顶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坐着，敲键盘或是打电话。很忙的样子。魏炎收回目光。
“不用羡慕，他们是我们公司的底层，算是……”
女孩眼神里竟流露出一点不屑，魏炎不太确定，“临时工。你应该进来就是二级工，跟着金哥几个月应该就能提拔上去。”
“富贵了，勿相忘啊！”女孩挤挤眼，指指一间办公室，“就那间，我回去啦！”
“谢谢。”
“怪有礼貌的。”女孩笑笑，回身按了电梯。
“进。”他敲门，里面马上有人应。嗓音洪亮，和那次餐馆里温文尔雅的不一样，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推门，里面一个大个儿正坐着笑呵地喝茶。翘着二郎腿，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系，一副老大哥样子。室内没有办公桌，只有皮沙发和茶几。暴发户式的法式水晶吊灯，大白天开得灯火通明，恍得他眼晕。
“小魏？老板和我说了你，来坐、坐。”他热情地招呼。
“老板让你先跟着我，”他一面也拿眼打量眼前的男孩，“跟着哥，有肉吃！”他爽朗地大笑。
“呐，我名片，有事有需要打我电话。”
“金总好。”魏炎看名片上职位那一栏，犹豫了一下恭敬地开口。
“哎，客气，叫金哥就好。”男人摆摆手递给他烟，“抽一根不？”
“不了，我不抽。”魏炎摆手。
金哥给他一部手机和一把钥匙。
“我们职工有宿舍，包吃包住，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
这篇文偏群像。魏炎也是其中一个主角，会有几章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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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暗夜2【魏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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