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夫子刚放下卷轴,学生们就鱼贯而出,整个教室只余下零零散散的几人。
兰时找到谢瑶:“去院里看他们玩罢,只看书眼睛也会累着的。”
谢瑶开心地点头,转头问萧辰是否一起,却得到否定的答案。
国子监的院落很大,青石板路与槐树相映成趣,入目可见被漂亮园林围绕的层楼叠榭,不愧是承载历代文人墨客梦想的学院,着实令人陶醉。
院里学子散落各处,有下棋的,有斗草的,还有捉鸡的。
“啊?哪来的乌骨鸡?”
“是隔壁教室的赵夫子所养,圈了个小圃,但总跳出来。”兰时笑着讲到,“其实赵夫子不喜欢学子们去碰他的鸡。”
谢瑶看着院里的捉鸡大队,觉得好玩:“但显然,学子们都很淘气。”
“教我们的李夫子,他养了只狗,叫作核桃,说来奇怪,这几日都没见着。”
“核桃前几日在书房偷吃了墨,坏了肚子。”有人答道。
谢瑶转头看见是长赢,他正皱着眉不满地盯着兰时。
谢瑶问:“你怎么总来找我们?”
“哼,因我见你面熟,那你对我可有印象?”
“哦,我见你也面熟……”谢瑶话还没说完,就被五六步之远的争斗吸引了去。
有两位学子,分别一白一灰,各持一把扇子。一个折扇未展开,与流苏同握住,似不断进攻的短矛;一个折扇展开,身形不断避闪,巧妙用扇骨抬挡对手的攻击。
国子监推崇“求专门,兼文武”的教育理念,学子们切磋也是常事。
兰时小声问谢瑶:“你觉得谁会赢?”
“白衣。”谢瑶饶有兴趣得看着,目不转睛,“他出手极快,准如矢箭。二人虽看着不相上下,实则白衣学子更胜一筹。”
兰时问为什么,倒是长赢先回答了她。
“白衣每落下一刃,都刚好抵在同一处扇骨,而将扇当盾来使的人没有注意到,也就是他所有的避挡都在进攻的人意料之中。”
语落,灰衣学子扇子的扇骨如突然折断,还未来得及躲避,就被白衣学子的攻击夺了个措手不及,稍要后退时,一把未打开的扇子如短刀撬开了他的虎口,扇子就被那人往旁打去,直直地朝谢瑶这边飞来。
长赢随意伸手截下,又狠狠的把扇子重新掷向白衣学子,眼底的不悦难以遮掩。
扇子插到白衣学子的脑门,扑通一声,他几乎瞬间倒下。
倒下时还颤颤巍巍地念着:“长赢,你好狠的心……”
谢瑶偏头看向身后的长赢,问:“你们认识啊。”
“嗯,他叫玄序。”长赢挑眉,似乎很乐意听见谢瑶向自己搭话,“从一年前来了国子监起,课业考试第一都是他。”
国子监的考评均按积分制,每十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的成绩评定都紧密关乎着学业,而学业好坏又关系着毕业后的官职,所以学生们都在榜上拼命地你追我赶。
独占鳌头,可见算得上天之骄子。
玄序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像只蚯蚓一扭一扭地爬过来,表情还委屈屈的。
不禁令人汗颜,看来天之骄子也算得上变态。
谢瑶望着脚边的那坨不明生物,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头问兰时:“可要回去了?”
兰时摇头:“还早呢,坐在这里吹吹风罢。”
春和景明,风很和煦,如耳语、似丝绸。
一坨生物,和三个人。
谢瑶用指尖探了探脚边人的头:“你真的不起来吗,这儿还能坐一个人的。”
那人抬起头,眼眶居然挂了红。
眉如远山,貌比潘安,容颜如玉雕琢,额间几缕发丝因切磋而有些散乱,垂在眉目间更添了一丝清秀勾人。
……
谢瑶缓缓滑下条凳,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玄序的脸:“其实,我也不大爱坐凳子。”
兰时想了一会,就抱着腿蹲在谢瑶旁边。
一蹲、一坐、一跪,还有被条凳划开的一站。
长赢双手交叉在胸前,垂眸看着有条凳不坐的三个人,又问了谢瑶:“你说见我也面熟,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吗?”
谢瑶认真地回答:“昨日的国子监啊。”
沉默爬上了长赢的眉头,才发觉自己被戏耍了,引了玄序一声闷笑。
“那我也见过这位姑娘。”玄序与谢瑶对上了目光,言语间却只为调侃长赢。
长赢更加不悦,刚想开口,值班的人就敲了钟,提醒各学子们回教室上课了。
*
这堂课是书法,却不是让学生提笔临摹,而是研究文笔构成的书法理论,枯燥,而且多半无用,因为到头来也只是沾墨落笔。
有位学子并不认真,在麻纸上画小人,被李夫子逮了个正着。
学生却狡辩道:“因为夫子你教的都是没有的东西。”
“抱歉,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夫子轻轻摇头,“先坐下罢。”
学生们忍不住笑了,教室里的气氛很愉悦。
谢瑶用手肘碰了碰萧辰,低声说:“等下了堂,去摘核桃花罢。”
萧辰点头:“但还是动作快些,夫子们应是不允的。”
“嘻嘻,准备来国子监时,就从未想过要作一位守规矩的学生。”
说完准备提笔去誊写注解,发现身后已然站着了李夫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
顿时被吓得冒了冷汗。
“夫……夫子。”
但夫子并未责罚,左手点了书上的某处,提醒谢瑶落笔,然后说道:“核桃花是可以摘的,规矩也是要守的。”
夫子已经去了教室前面,谢瑶却愣了很久,盯着他的身影,记忆里有什么在挣脱。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可能是一瞬间的插肩而过,也可能是人海茫茫的无意一瞥。
笔间的墨晕染了书上的一块,还是萧辰提醒后,这才回了神。
“抱歉,我在奇怪夫子为何不责罚我。”
只是讲解的书法课很枯燥,光是听讲就耗了不少精力,这堂课后不少同学都趴在桌位上,不准备出去。
谢瑶和萧辰出去时,只有兰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她装作不知道。
埋出教室时,像被穿堂风席卷了整个身躯,意有所感望向某个人。
李夫子朝她微微点头,不易察觉。
“谢瑶,走快些吧。”
“嗯。”
听见萧辰催促,谢瑶收回目光,跑到他的旁边。
穿过沉凝的走廊,像踏进一道不知何方的曙光。
核桃树静静得落在偏角处,枝丫承载着国子监漫长岁月里的所有秘密,却沉默不语,似是等待拥有钥匙的人来倾听。
漂亮的绿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曳,花朵是淡黄色的,远看却像白色的小铃铛,给沧桑老树添了许多活泼。
爬树对谢瑶来说从来不是难事,轻盈自如,不过三两下就已稳坐粗枝头,伸手去摘头顶的核桃花。
少女在树上,杏黄色裙摆被风儿轻轻荡漾出春天的模样;少年在树下,湖蓝色身姿挺拔,饶有兴趣得看着少女灵活的双手和灵动的神情。
今日,他们果真摘到了核桃花。
绢布包了不少花,谢瑶认真裹好,想要扔给树下的少年,还瞧见了另一个人。
“玄序?”
萧辰顺着谢瑶看的方向,看见一位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
谢瑶踩着枝头,往下一跃,直直扑倒了萧辰,她有些不满:“你怎么没接好我,在看哪里呢?”
萧辰虚虚搂住她,怕她得了伤:“我听见你在喊别人的名字,就望了过去。”
“因为他刚刚很奇怪,像只泼猴。”谢瑶叹气,“但一会就正常了,可能是你望过去了吧。”
就在谢瑶准备下来前,她看见不远处的玄序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左脚踩右脚还连蹦带跳,与他恰好对上目光时着实诧异。
谢瑶站好,检查包裹好的核桃花,又抬眼看见萧辰身后的人:“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玄序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神色温润:“去厨房的后门。”
“开小灶?”谢瑶顿时来了兴趣,把核桃花匆匆塞进萧辰怀里,就跑了过去。
“那到不是,我只是看看今日吃什么。吃得好,我便留下来;吃得糟,我便回家。”
“国子监还能吃得不好?”
这触了玄序心头的痛:“姑娘有所不知,正因国子监的学员不少是王权子弟,大家都不会在国子监用膳。可也有不少是苦读数年哉,占了最名头才勉强挤进的平民子弟,家离得远,来去没有马车,只能在国子监用膳。”
谢瑶不解:“怎得不往上说,这应当得到改善罢?”
“窘迫的是穷书生,又怎的好言说。”玄序摇头,“况且不少私下与夫子提过,却从未有过好转,还有一位学子,甚至因此被除名。”
萧辰听出来言外之讽:“你的意思是,国子监内部管理手脚不干净,且明目张胆做假事,但真话却无一人能宣之于口。”
谢瑶若有所思:“应该不止膳食之事,用膳的人能瞒下来暂且不论。若是其他的,也应当早有不对,但不少学子也无所察觉……”
她顿住,想到了什么。
“平民暂且不论,富家子弟读国子监必然能先注意到,国子监的布置设施与它的名头并不相符吧,这又怎么曾为有人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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