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又探道:“昨日吃的什么?”
“清蒸白菜,黄豆炖豆腐,萝卜葱花汤。”玄序说时语气都是耷拉的,看着难过极了,“罢了,不让我们吃馒头沾墨就是极好的。”
萧辰眉头一皱:“堂堂国子监,竟然见不到一点肉沫?”
“肉?有的有的,常在菜里吃到肥虫子。”
这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谢瑶上前一步握住了玄序的手:“玄序,你好惨呐。但还是得告诉你,马上就要敲钟,没时间去厨房偷看的。”
“啊?啊!”玄序惊慌失措,转身跑得像逃荒,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只来得及留下“赵夫子会吃人——”的回声。
回声还未落完,就来了敲钟声。
谢瑶与萧辰对视一眼,有些迟疑:“李夫子,应该不会吃人吧?”
萧辰摇头,也跟着谢瑶往回走:“今日在国子监用午膳如何?”
谢瑶还在若有所思,仅回了一个嗯字。
上堂课没有几个人离开教室,谢瑶和萧辰见夫子没在,便从后堂回到桌位。
这堂课是《论语》,不知道已经讲到哪里,谢瑶便随意翻了几页,再抬头是斜眼看见前堂门外姗姗来迟的夫子,还在走廊与谁小声说话。
“抱歉,书桌上的墨不知被谁打倒了,现在我手上无书,便简单讲一些罢。”
李夫子授课都是照着念,从不脱离课本,枯燥得难以让学子集中精力,此时引经用典、深入浅出,便褪了贯有的乏味。
“吾斯之未能信。”李夫子想起什么,眼底笑意若隐若现,“这里的‘斯’本意指出仕这件事。”
“但‘斯’与‘思’同音,又会被一些恋人用来说,我所思念的人未能寄予回信。”
李夫子的声音很轻很淡:“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谢瑶捧着脸,小声嘟囔:“我对银子就这么相思。”
整节课都是生动有趣的,对诸位学子来说过得很快,最后夫子嘱咐道:“下午都是武课,晌时定要吃饱。”他便急忙离开教室。
来时些迟,离时匆匆,也不知道急着去哪又作甚。
前面的兰时转过来同谢瑶说话,手里还不停地收拾桌面:“这堂课风趣,连论语也不觉枯燥了。”
谢瑶点头承认,然后转了话头:“你晌午是在小食堂用膳吗?”
“是的。”兰时眸子迟疑地看着谢瑶,“你今日也是吗?可国子监的小食堂吃得糟。”
“我和萧辰没有马车,回府上花的时间也久。”
“那好吧,你们跟着我走,从后屋绕着走,其实到小食堂更快。”
兰时牵着谢瑶小跑,素净的衣摆搓洗多次,泛起的皱在跑时被踢开,绣鞋若隐若现。
萧辰不动声色撇了一眼兰时右侧的裙角,在后面亦步亦趋,隔了许距离。
刚到小食堂,看见长赢和玄序正怒目而视,竟拿着手里的筷子打架,激烈得很。
“这肉粒是我的!”长赢手中的筷子犹如利剑迅速出击,又准又狠。
玄序不甘示弱,眼神里透露着志在必得的狠厉,猛将长赢伸来的筷子夹住:“下午我有武课,你谦让一回!”
“我也有武课!”
……
两双筷子在空中交错碰撞,清脆响声不绝与耳,周围用饭的学子纷纷侧目看戏,还有不少站队的吆喝声。
二人动作越发激烈,桌上碗碟乒乓作响,连桌腿都似在颤抖,要争个你死我活,实在精彩。
就说国子监的戏比外头好看吧?
谢瑶发自肺腑地为两人鼓掌,下一刻却只听长赢啪得一声,猛得对准一戳,想直接夺走自己的肉。却未曾想太用力,手头的筷子如离弦的箭,脱手而飞。
而飞的方向,正是谢瑶他们三人。
一支落在了谢瑶还没合上的手心,谢瑶下意识捧接住了。
另一支落在兰时的脚边。
筷子离兰时很近,但她仅仅低头瞧了一眼,微微皱眉,又小步往远站了些,仿若无事。
谢瑶想了想,还是替长赢捡起,递给了他:“筷子飞得急,还好我眼疾手快都捡着了,要是误伤了旁观者怎么办?”
顺势她想要从长赢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判断出今日小食堂吃的什么,却余徒劳。
旁边的玄序趁长赢没筷子时,就已将肉粒塞进嘴里,此时乐悠悠地逗着生气的长赢,瞧见谢瑶在望他们的碗,她神情恍惚中还揣着一探究竟的心思。
长赢笑着说:“姑娘你们来晚了,小食堂只剩下炒野菜,特别刺啦嗓子眼,难咽!”
“我来得也不晚吧……”
“是不晚,但是有位学子偷看到厨房灶台有炒好的肉沫,看上去足足七两有余!喊上狐朋狗友一起来,这能剩下什么?”玄序直直砸自己心窝子,语气愤恨不已,噼里啪啦讲一大堆,“我还是耳朵厉害才知道,不然就什么都没了!”
谢瑶先是呆若木鸡,缓过神来又带着哭腔大声嚷道:“无肉之餐,了无生趣!无肉可食,要吾之命!”
“别急着不甘没肉吃,再慢一点连菜叶也没了。”李夫子端着一大碗面,蹲在桌旁看了好久的热闹,说话间还不忘顺道吸溜一口:“可那野菜加大蒜了,比以往都好吃!”
谢瑶正惊讶夫子为什么在这里蹲着,却被他碗里满满的肉给吸引了去:“你怎的赶上了肉吃?”
“为师,走得快啊。”
难怪上午最后一堂课竟少有的不压堂,原是想着和学生抢饭吃。
“今日上课迟到不会是因为去厨房偷看菜样了吧?”
李夫子一边摇头,一边挑着面:“如果墨未被打翻,我应该就是去了。后面还是缠着赵夫子,他才告诉我的。”
所以去偷看的那位学子其实就是赵夫子对吧。
兰时已经帮谢瑶盛了饭菜,干瘪粗糙的米和软绵无力的菜叶子,不见一点油腥,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谢瑶接过兰时递来的碗筷,本想挨着她坐下,却看见兰时已落座在对面,于是自己就和萧辰坐一个长凳了。
兰时还来不及阻止:“等等,别……”
长凳虽看着稳稳当当,谁知屁股刚沾上,这长凳竟瞬间失衡,谢瑶手忙脚乱想要稳住却适得其反,还不小心摔了旁边萧辰的饭碗。
随着“哐当”一声,装着米饭的碗不堪一击,瞬间支离破碎,米饭混着瓷片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上。
又伴随着“咔擦”一声,凳子如解体的舟,散架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谢瑶整个人像定住了原地,眼神迷离,表情呆滞,“要赔吗?国子监该赔我多少?”
“!”食堂众学子惊了。
观看这一遭动静的人其实也不少,有个弱弱的声音发出:“有没有可能……是你赔国子监?”
“不可能!绝无可能!”
谢瑶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
*
长赢嘴角勾勒出狡黠的弧度,挖苦道:“谢瑶,你护住了自己的,却砸了萧兄的饭碗。”
谢瑶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碗,比李夫子吃面的碗还要大一圈。
李夫子:“在哪能买到?”
兰时:“行动不碍事吗?”
长赢:“为何出门带碗?”
玄序:“免费送我行吗?”
萧辰不动声色地扶额,就没人关心是怎么放进去的吗?
习惯了谢瑶的古灵精怪,萧辰平静地接过碗,自己再去打了一碗饭菜。
桌上玄序和长赢已经吃完,两人围着夫子讨论学术,夫子并未停下吃面的动作,耐心听着二人的提问,嚼完后有条不絮地给出清晰的回答。
谢瑶也想一起讨论,但嘴里的饭实在难咽。
米太硬,菜太哽,吃得是个哑口无言。
好不容易咽下去,抬眼发现整桌人都在盯着自己:“怎么了?”
萧辰给她递了手帕:“吃得比平日慢。”
“抱歉,我在想事情。”谢瑶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吃不好,也吃不饱呀。”
夫子听见谢瑶的抱怨,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既对学生用膳的同情,又对现状的无奈。
“我那还有几个梨,你们随我去拿吧。”
要去的地方叫做“先生斋”,是国子监夫子的休憩之所。从小食堂出来,几步穿过一个短廊,走出后见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岁月的洗礼让一些石头的表面略显光滑。
小径的尽头能瞧见一个独立的院落,院墙有些许斑驳,破旧的大门半掩着,门环上锈迹斑斑。
午后闲暇时间长,夫子在前面悠然迈步,身后五名学子紧跟其后。
玄序和长赢走得轻车熟路,还在交谈学术。兰时和谢瑶附耳蛐蛐国子监的膳食,而萧辰落了单,走在最后。
谢瑶问长赢:“你经常去李夫子那歇息吗?”
长赢表情平和,眉毛却不自觉地轻轻挑了一下:“嗯,也方便请教夫子学问。”
“你怎的也不回家用膳,或是妥人送来?”谢瑶难免不解。
尽管长赢的穿着没有繁复花纹,布料的质地却是肉眼可见的极佳。领口与衣襟处镶着窄窄的银丝边,低调中透着精致,谁见了都要喊一声贵公子。
“我爹说磨炼意志……”
“你这么顺从你爹呀?”
“我爹可是人中豪杰!”长赢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之色,“他才智多谋,心系百姓,所到之处人人敬仰……”
见长赢有滔滔不绝之势,兰时抢先一步牵起谢瑶的手往前走,小声说:“别和他说话,只要讲到和他爹有关的,他就能把老掉牙的事翻来覆去讲个遍,你若要听完就得照镜子数自己的牙,看看有没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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