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想你的,布里奥妮。”卡罗琳给了布里奥妮一个拥抱,深情款款地说。
布里奥妮双手抱臂,上下摩挲了几下。她帮卡罗琳把行李带下楼,一边看着周围的众多学生带着笑脸,和同学们打着招呼。那些明媚的笑脸,在布里奥妮看来分外刺眼。她没说一句话,迎着寒风走出大门。
天气快到一年里最冷的季节了。布里奥妮把毛茸茸的帽子戴上,让自己的大脑温暖一些;周围的拉文克劳都在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布里奥妮曾经在一堂魔咒课上完美地演绎了保暖咒,并且得到了院长的表扬;如今这么冷的天气,她竟然不去运用,实在是怪人。奇异的眼神很快消失,拉文克劳的好奇心从来不奢侈地浪费在他人的小小癖好上。
布里奥妮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众多视线,她不想去搭理。她乐意吹冷风,就是喜欢用“麻瓜”的方法面对一切,又能如何。她想了想,眼里露出几丝嘲讽,又很快消散在呼啸而过的寒风里了。
期末考试结束,意味寒假即将开始。这个圣诞节,布里奥妮不打算回家;她将把一个漫长的假期耗在学习和写作上。圣诞的气氛到处都有了,有些调皮的格兰芬多戴着圣诞帽在学校走廊里乱窜,魔杖里喷射出大朵大朵的雪花。看到这些,布里奥妮心底也闪过一丝兴奋,但是她很快压制住了。毕竟,在她自己眼里,自己是一个“成人”了,不再适合孩子们的把戏了。
她很想念泰利斯家,说实话。有时候晚上睡觉前,拉上床帘,凝视着深蓝的床顶,心底总会冒出一句话“想回家”;看见高年级的瘦削的学姐,总会想到姐姐塞西莉亚——想到那个夏夜她的墨绿色长裙,微风吹过裙角,露出纤细的脚踝和高跟鞋;还有,那个汤姆里德尔,看到他就能想到罗比。布里奥妮想忘掉,可是都忘不掉了,命运一次一次在每一个细节捉弄人,让那些惴惴不安的记忆一次接一次涌上心头。
布里奥妮看着卡罗琳的身影消失在雪地深处,才一个脚步一个脚步地深深浅浅地回去。地上的脚印很多很杂乱,但是看得出来轻快又愉悦;布里奥妮回头看着自己的脚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带着犹豫不决。她一个趔趄,摔倒在柔软冰冷的雪地里。
四下无人。
布里奥妮忽然累得起不了身,仿佛心脏的重量都压在双腿里。她瘫软的身子不想挣扎了,一下子倒在雪地里。
雪很干,躺上去吱嘎作响。布里奥妮拍了拍身侧的雪花,一动不动;水蓝色的眼睛盯着惨白的天空,太阳的轮廓发出白色的光,尤为惨淡。她闭着眼,幻想着以前躺在庄园草地上,周围都是绿绿的,天空湛蓝湛蓝,云朵淡像古典钢琴曲的音符。
她闭着眼,好像听见美人鱼的歌声——
两行泪从眼角滚落进雪堆里,留下两个圆圆小小的水坑,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歌声很像去年在伦敦听的歌剧,女声悲怆沙哑,声音淡淡空洞来自天边,又清晰好像在脑海里吟唱。布里奥妮当时尚无感想,但是一年之后却忽然想起。她的灵魂都被揪动似的,被一双手绞干了水分。她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让头脑清晰一些;弥漫着圣诞喜悦的空气灌进气管,却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那怕片刻的欢愉,反倒像带着酒气,让人微醺了。布里奥妮机敏的脑子也疲于运转,她只躺在雪地里,一个人,晕乎乎的。
身边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布里奥妮没有转头看。她只觉得是塞西莉亚穿着米白色纱裙缓缓坐下来,然后也学着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布里奥妮等了一会儿,却不闻塞西莉亚的发问。
她转过头,入眼一片洁白。脸颊触碰到了雪,冰冰凉凉的;布里奥妮微微哆嗦了一下,然后继续转头看着。
她的眼神和一个幽深的眼神撞在一起。
“里德尔。”
“泰利斯。”他伸出手,拉布里奥妮起身。
布里奥妮不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面孔,可是她确定汤姆里德尔露出的表情绝非他表现的那样彬彬有礼。她从小看过不少书,心智比同龄人高了不少;她很有自信她所见的必是事实。
“谢谢。”布里奥妮虚扶了汤姆一下。
那双手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布里奥妮只触碰了一下,就下定论了。他的手很冰,微微有些潮,像吐着信子的蛇,阴暗又潮湿;这种感觉让布里奥妮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离开这样的人。
“嘿,里德尔。”两人沉默着走到礼堂门口,布里奥妮一路忍受着尴尬又生疏的气氛,终于忍不住讲话了。
“嗯?”他看过去。不得不说,汤姆的外在条件非常出色,就连他的声音也好听的紧。布里奥妮能想到一口咬下去的冰激凌、甜甜糯糯的,她的心脏“咚”一下,重重地叩击着。
“快到圣诞节了,圣诞快乐!”布里奥妮侧着头,笑着说。
“谢谢。”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看见布里奥妮的身影埋没在身着黑袍的一众人群里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汤姆里德尔才刚刚接触到魔法世界,他疯狂地汲取知识,学习地近乎疯狂;他才明白魔法界地位的高下区别,明白“麻瓜”是为何物,明白血脉上的天堑不可逾越。他的所有同学——“生而高贵”的斯莱特林,都避之不及,似乎一个混血就肮脏到无以复加。
布里奥妮泰利斯,是个不错的同学。不过我不需要麻种的友谊——汤姆想——纯血,总有一天我要挑战它,甚至毁灭它。
布里奥妮安安稳稳地吃了顿午饭,没有任何人打扰她。她所熟悉的朋友都离开了校园,整个霍格沃茨都空荡荡的,再无往日的人烟气。她从来不畏惧孤独,所以也乐得清闲;留校人数多少和她无关,布里奥妮只管自己的地盘安静祥和。她的心思一向简单且单纯,旁人也难撼动一分。
但是圣诞节将至的时候,心头涌上来的孤独也是溢于言表的。巫师们不信上帝,可是泰利斯家一直是虔诚的基督徒;圣诞节对于布里奥妮来说非常重要而且不可替代,但是今年这一切都可以改变。那些不可打破的规矩可以被轻轻松松打破,那些小布里奥妮认为是真理的事情也一再被推翻,于是她干了许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
所谓成长也是推翻。所以小布里奥妮存活在过去了。
平安夜,所有留校的学生和校长、教授一起吃了顿饭。霍格沃茨的晚饭一向无功无过,布里奥妮只像平常那样坐在拉文克劳的长桌边,等待晚餐忽然出现。
“孩子们,大家一起坐过来吧。”迪佩特校长招招手。
布里奥妮抬头,看着所有陆陆续续往中间聚拢;她咬咬唇,把放在一边的魔杖拿起来,把攥的褶皱的校袍展平,才缓缓站起来往中间走。布里奥妮不喜欢和陌生人如此亲昵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特别是这是平安夜的晚餐,一顿神圣的晚餐。出自拉文克劳的骄傲,她不说一句话,只和有点头之交的同学坐在一起。
“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旁边的红发格兰芬多侧头笑了笑,露出友好的微笑。她笑起来很甜,是那种古典的美人。“是想家了吗?”
布里奥妮看她一眼,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吃饭吧。”她长布里奥妮几岁,此时像长辈一般摸了摸布里奥妮的短发,温和又柔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过圣诞的时候也很难过的,吃了饭就好了。”
布里奥妮看着她真挚的眼神,觉得她的苦楚无法言说。她心存好奇,却并不打算窥探别人的秘密;这些不足挂齿的小小好奇心,或许会成为揭开伤疤的一把利刃。布里奥妮攥着魔杖的手松动了些许,她把手放在餐桌上,才发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
布里奥妮看了她一眼,拿了南瓜汁把嘴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去。等到口腔干干净净之后,她才说道。“布里奥妮泰利斯。”
“啊,原来你就是布里奥妮泰利斯。”她露出了然的表情。
“你知道我?”布里奥妮不觉得被人熟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相反的,她觉得自己的私生活被窥探,那种毫无秘密可言的滋味很难受。布里奥妮的不适没有很明显地表达出来,她把叉子放下来,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回去。
“我是安妮。”她说,“教授在课上表扬过你,所以我知道你。”
布里奥妮的眼神有些质疑,不过鉴于两人并不相识,就不再多嘴去问了。但看安妮的眼神就知道,她知道布里奥妮泰利斯的途径并非通过教授。布里奥妮有些无所适从,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直到汗水透过衣服把手心打湿;她想,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但是明明半年以前她还神采奕奕地排练话剧,她还能够扬着下巴无所畏惧的模样。
“怎么了?”安妮把手搭在布里奥妮手上。布里奥妮握着刀叉的手一抖,僵在那里,她不喜欢一个“陌生人”和自己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尽管她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们还不够熟悉不是吗?
这个平安夜不算糟糕透顶,布里奥妮后来坐在床上独自想着。整个寝室空无一人,本来吵吵嚷嚷的四个女孩如今只剩下一个。布里奥妮换了长长的柔软的睡袍,赤脚踩在温暖的地毯上,她走到飘窗边,并不会有寒意,那一点点的凉仿佛是雨后赤足踩在草地上。她从窗口看下去,霍格沃茨安静的过分,把那些神奇的魔法都紧紧包含在里面;天上有星星,在山之间闪烁着。她伸手,把窗户推开。
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布里奥妮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透顶,她打了个寒战,又猛地把窗户关上。她打了个喷嚏,一边躲进被窝,思考这个荒诞的假期。圣诞第一次颠覆了自己的固有想法,它从一个神化的节日,变成了布里奥妮生命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或许就是长大的一步吧,布里奥妮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至耳朵边。
长大了。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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