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就是个爱管事的人,这点远不如我父亲厚道。从我记事起,家里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要占上风。我父亲老实憨厚,笨嘴拙舌,有想法也难以表达出来。我七岁那年,父亲被二叔欺负,回到家后指着我鼻子生气地说:“海旺,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我这辈子争不过你二叔,你可不能再输给海民那小子。” 父亲命运坎坷,还不到三十岁,赶着马车给生产队拉大煤时,在西大梁顶翻车当场去世。二叔则身体硬朗,年轻时经历过中苏冲突,在草原上打过狼,在呼伦贝尔枪毙过死刑犯,到地方后在各个乡镇担任二把手,因其性格强势,在乡镇大事上很有话语权。父亲去世后,二叔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我考上大学,在气势上压过了海民,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心愿。然而,时光流转,我的仕途却颇为不顺,前些年因为土地征占,和某村党支部多分了一万元好处费,被开除公职。幸好我人缘不错,在一家公司当上了高管,比当公务员时更自在,收入也更高。海民仗着二叔的势力,早年行事不靠谱,三十岁前就是个混混。铁矿开采最火爆的时候,他后背上刺着龙,胳膊上文着猫头鹰,拿着片刀跟着闫大个子混社会。他和搞膨润土开发的张老板在江湖上结识,为张老板两肋插刀,解决了不少麻烦,两人臭味相投,在老家合伙开了膨润土矿。没想到这几年膨润土行业形势大好,他赚得盆满钵满,还为镇村做了不少好事,摇身一变成了省级人大代表。二叔和海民一直压我一头,让我倍感压抑。好在冬冬考上**,总算让我扳回一局。
二叔和我从小就明争暗斗,但都把握着分寸,不在外人面前公开矛盾。二叔有身份有地位,不会因为家族琐事把内部矛盾激化。我现在虽不是国家干部,但好歹是私企高管,受过高等教育,还培养出一个**学生,怎么说也算是有素质的人。我不能斤斤计较,抓住二叔的小毛病不放。我见风使舵,二叔也给我留了面子。我又动起了小心思,在电话里继续讨好二叔:“二叔,您从小就对海玲好。以前在公社上班,骑车回来总给她带四五块糖,我看着眼馋,您却理都不理我,现在想起来还嫉妒呢。” 二叔听了哈哈大笑,他以前就爱当着别人的面逗我,“海玲这丫头,比你会说话,心眼也多,这点随你娘。你性格像你爹,太死脑筋,又倔又犟。” 二叔真让人讨厌,总拿我去世的爹说事,说我身上全是爹的性格缺点。他这话就像吃瓜子吃到臭虫,恶心又无奈。“二叔,海玲这次从沈阳回来,主要就是看您和海民。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反复问您的情况,在她心里,我这个大哥都没那么重要。” 二叔听了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不但没生气,还特别高兴,哈哈大笑起来,中气十足,“海玲是我和你爸唯一的老闺女,物以稀为贵。我疼她,是因为她是我亲侄女,我一直把她当亲闺女。要是我哪天走了,海玲能回来给我哭灵就行,真哭假哭都没关系,有人哭我就知足了。儿媳妇、侄媳妇哭灵都是做做样子,只有侄女哭灵才是真心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让人动容。” 我没想到二叔把身前身后的事都考虑得如此周全,连哭灵的人都提前安排好了。
清晨,我还光着身子酣睡正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昨晚和二叔聊得太投入,一点半才迷迷糊糊睡着,这时候被吵醒,心里别提多烦躁。若非早就起来拖地打扫卫生了,她打开门一看,惊讶地说道:“海民,你今天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才几点,你就急急忙忙来敲门。” 海民为人实在,和若非是叔嫂,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嫂子,你快让我进去。你看看你,头发乱糟糟的,跟个鬼似的,站在那儿拦着我不让进。” 若非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尴尬地笑了笑,把海民让进客厅,又是倒水又是递烟,然后用力敲我卧室的门,扯着嗓子喊道:“海旺,你还不赶紧起来,海民都找上门了。” 我实在没睡够,但海民大老远从老家开车赶来,再装睡就不合适了。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穿着大裤衩就走进了客厅。若非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小时候班主任批评我在河塘洗澡时那般严厉,“海旺,你要点脸,穿个大裤衩就出来,怎么不干脆光着屁股?” 若非在银行工作,每次出门都精心打扮,比大领导出席重要会议还讲究。我只好乖乖回卧室换好衣服,和海民并肩坐在沙发上。海民把烟灰弹进烟灰缸,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他和二叔一样,就爱挑毛病。“大哥,你昨天做得不太对,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要说你。我海玲姐大老远从沈阳回来,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和你、嫂子一起去接站。”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随手倒了一杯隔夜的凉白开,一饮而尽,用手擦了擦嘴,“兄弟,你哥我脑子简单,没想那么多。海玲,她也不会计较这些。我和她商量好了,第一天到我这儿,在酒店吃点便饭,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回老家看你们和二叔,顺便在村里串串门,她都快三十年没回来了。” 我不想跟海民绕圈子,要是他像二叔一样没事找事,我可不会客气。二叔压了我父亲和我几十年,他儿子还想在我头上耍威风,我可忍不了。
海民挺精明,见我这么说,也不再深究,但还是爱显摆。他现在是膨润土矿的大老板,开着丰田霸道,住着独门独院的别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我、若非、海玲和张昆仑面前,总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大哥,大哥,海玲是你妹,也是我姐。这次她回来,不管是为了谁,回老家做什么,她都是咱老海家的人,我得好好安排。去北京玩、去草原骑马、去达里湖吃鱼,随便选,不就是花钱嘛,你弟弟我不在乎。” 海民自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在我面前吹嘘得厉害。我太了解他了,在外面嚣张跋扈,回家就怕老婆。他特别爱面子,每次回家跟窦小娟请示,都像霜打的茄子,没一点气势。若非故意要让他难堪,立刻接过话茬:“海民,你在老海家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海玲总念叨你的好,她在老家这几天,就交给你安排了。你带她去看草原、吃华仔鱼、去阿尔山泡澡,我和你哥全程陪着。你哥这阵子没事闲得慌,我更不用说了,主任让我在家休息,在家无聊,正好出去散散心。” 海民见若非说得一本正经,顿时没了底气,赶紧找借口推脱:“嫂子,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们公司现在形势太好了,膨润土供不应求,没日没夜地走车皮。嫂子你还不知道吗?公司里除了我,其他人在外交上都不行,我这段时间实在抽不出身,真是身不由己。” 若非和海民就像一对冤家,家族里有事当着大家的面,就像两只爱掐架的大公鸡,在众人面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闹得不可开交。若非抓住海民的软肋不放,那气势非要分出个胜负。“海民呀,你没时间不要紧,你可以把钱转到我微信上,我会帮你带着海玲玩。我可是会计出身,账肯定记得清清楚楚,该花的不该花的,包括各种票据,我都不会出错。我曾经代表省行到各个市分行做过审计,业务能力在咱们县那可是有口皆碑。” 海民彻底败下阵来,赶紧拱手作揖认输。我心里暗自高兴,为若非的精彩表现叫好。
我看了看表,便给海玲打电话,估计她也该早起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像年轻人爱睡懒觉,这个时候应该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了。她很快就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喘息声,应该是在户外跑步。“哥,我正在外面跑步。” 我便长话短说,以免耽误时间。“我跟海民还有你嫂子,再过半个小时跟你和张昆仑吃早餐。” 海玲愣了一下,赶忙说道:“张昆仑已经跟他战友走了,去草原那边玩了。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我行我素,从来不听我管。” 海玲跟我诉苦,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张昆仑这个人,我还真是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按常理来说,他和海玲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应该全程陪同,可他却中途缺席,实在让人心里不太舒服。我本想在电话里和她聊聊张昆仑的事,可又一想,还是算了,海玲回来就好,何必像个爱唠叨的老太婆一样,什么事都要管,最后惹得大家都不高兴。“昆仑跟咱们回老家,人生地不熟的,都是些陌生面孔,肯定不自在,还不如找他那帮战友,怎么开心怎么玩。” 海玲听了我这番看似理解实则敷衍的话,顿时哈哈大笑。海玲就是这样的人,遇到尴尬的事,特别善于给自己找台阶下。海玲接着问道:“哥,海民在你旁边吗?” 我把手机递给海民,“海民,你可想死姐姐了。” 海民听了海玲这句话,也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姐,我也想你呀,都二十八年了,年年过年过节我都想你。你二叔也想你,大年三十中午吃饭,年年都给你留个碗,还跟我们说,这碗谁都不准碰,是给海玲留的。” 海民这小子,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他这精湛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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