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景琛番外

那年的春宴,顾景琛第一次见到沈若雁。

她穿一身月白色旗袍,站在沈家公馆的香樟树下,手里捏着半朵掉落的玉兰,正低头听身边的长工说话。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风一吹,旗袍的下摆轻轻晃,像极了他案头那幅没完成的工笔花鸟。

“那是沈家小姐,若雁。”母亲在他耳边低语,“你父亲已和沈老爷定下,等你从英国回来,便为你们完婚。”

顾景琛没说话,只望着那抹月白的身影。他见过太多大家闺秀,或端庄,或艳丽,却从未有人像她这样,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却像把整个春天都拢进了眼里。

那时他以为,这便是缘分的开端。

他去英国的前一夜,特意绕到沈家后巷。想跟她说句话,哪怕只是道声再见。却在墙根下,听见她对那个叫阿山的长工说:“拿着这些钱,去南京读书。别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看见那长工攥着钱袋,眼里的光灼人,也看见沈若雁转身时,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雀跃的温柔。

顾景琛默默离开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不疼,却格外清晰。

三年后他回来,沈家家道中落,婚事成了泡影。母亲叹着气说:“沈家小姐性子太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等那个没影的长工,连你父亲提出的帮扶,都一口回绝了。”

他去见她,在那间逼仄的阁楼里。她正低头绣着帕子,十指上缠着布条,针脚却依旧细密。见他来,只是抬眸淡淡一笑:“顾先生,请坐。”

再没有从前的娇憨,也没有落魄的怨怼,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帮你。”他说,声音有些发紧。

她摇摇头,将绣好的帕子晾在竹竿上:“不必了。我自己能活。”

从那天起,他成了阁楼的常客。有时带些米粮,有时只是坐在一旁,看她绣花。她话少,他也不多言,沉默像一层薄薄的纱,罩着两个人,却不觉得尴尬。

民国四十一年的冬天,雪下得极大。他傍晚去时,见她蜷缩在椅上,脸色发白。原来她发了高烧,却硬撑着不肯请医。

他生了火,守在炉边给她煎药。药味弥漫在小小的阁楼里,她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却锁着。他伸手想替她抚平,指尖快要触到她额头时,又猛地缩了回来。

那晚他没走,就坐在炉边的矮凳上,听着她偶尔发出的呓语。大多是模糊的,只有一句,清晰地飘进他耳朵:“阿山……别忘……”

炉火噼啪作响,映着他落寞的侧脸。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信,终究没敢递出去。

信里只说:若你愿意,我陪你等。等得到,我便送你去见他;等不到,我便陪你到老。

可他终究没说。他怕这句话太轻,担不起她的执念;又怕这句话太重,扰了她的安宁。

后来的日子,像阁楼外的流水,平缓,却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流逝。他看着她的头发一点点变白,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昏花,看着她绣的花,从繁复的牡丹,变成简单的兰草。

他依旧每天去看她,提着热汤,或是新到的绣线。她会笑着道谢,有时也会问:“景琛,你说阿山……会不会真的回来了?”

他总是说:“会的。”

心里却清楚,那个叫阿山的人,或许早就不在了,或许在某个地方,过着另一种人生,早已忘了香樟树,忘了那个送他去读书的少女。

可他不能说。他宁愿她抱着这点念想,也不愿她陷入彻底的空茫。

民国五十年的冬天,他去布庄盘点账目,看到新进的一批月白色绸缎,像极了她当年穿的那件旗袍。他伸手去摸,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倒下的那一刻,他手里还攥着那匹绸缎。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年少时的春宴,也不是未递出的信,而是她昨天喝鸡汤时,嘴角沾了点油花,像个孩子一样,慌忙用帕子去擦。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再等了。

顾景琛死后第三日,他的伙计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打开后,里面只有一沓未寄出的信,收信人那里,始终空着。

最底下的那封,是民国三十六年写的,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若雁小姐,见字如面。春宴上见你,如见月出东山。知你心有所系,不敢叨扰。唯愿……你等的人,终会归来。”

信纸早已泛黄,边角处,有一滴陈旧的泪痕,像一颗从未落下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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