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诬陷

“头儿,你说周姑娘她怎么敢的啊?”张虚凑近好奇问道。

谢闻璟偏头起身,整了下衣袍,“有些人是枯木,了无生机自然唤不醒。”

“可有的人,虽形似千里冰封的寒江,可若不把冰面砸开,你又怎会知底下会有多少波澜。”

有些人,生来该坐春台之上,用她的铮铮傲骨,去对抗那漫山遍野的冰寒。

谢闻璟说完便走了,留下张虚一人挠着脑袋。

另一边,教坊内烛影跃动。

茹姑焦急地看着坊内众人,她对着朱韵苍白的面色,欲言又止。

她着急地走到周月安的面前,指着她又叹了口气。

她指向朱韵,“你啊,我以为你是个有主意的会来事儿的,你怎么不拦着那些人些呢?”

随即说完又对着周月安,“还有你啊,数你在教坊最稳妥,你怎么能当街斥责那公子哥儿呢?”

她又指着噤声的众人,“还有你们,平日里咱怎么教的都忘了吗?”

“眼瞅着不就半条街的事,你们还在街上让人来了一次难堪。平白给人谈资……”

“这说出去,你们的名声啊……”

良久,她无奈长叹一声,喃喃:“这都是怎么搞的……”

周月安与其他人都低着头听着茹姑的数落与叹息。

长者训,须听。

茹姑摆手,目光怅然,罢了,事已至此,到时候行一步看一步吧。

“月安,你说,今天你是怎么了?”

“旁的人可能会因无心之失犯错,但你可不会。”茹姑眸光平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没错,入坊多年,与世无争,淡漠安静,恭敬守礼,谦卑有序,这些心性和规矩,早就成了她的习惯,她就像一杆尺,这么多年来绝不会做任何规矩以外之事。

若非她自己心中有所计量,绝不会做出如此看似鲁莽之事。

周月安行至众人身前,挡住她们,垂眸不语。

茹姑了然,明白她是顾虑其他人。

“不会怪你们。但说无妨,我只想听听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周月安平缓出声,“姑姑,此事我们无错。”

茹姑一时气急,高声道:“无错?”

周月安:“街上众人也看得清楚。是那些人言行无状,朱姐姐好言相劝,他们却咄咄逼人,轻佻浪荡。”

“卑贱出口,否了全部。诬民朴实,毁民尊严。将人论三六九等,好不公正。”

茹姑微惊,周月安从未说过重话,也从不会对人评头论足。

现在虽仍像往常一般,语气平缓沉静,可言辞犀利,听着有森然寒意,颇带着些许凌厉的杀伐气。

茹姑忽地想到,她是没说过重话,可不代表她不会说重话。

她细细朝周月安的眉眼望去,那双眼冷淡疏离,周身气度端庄,但与往常的内敛不同,此刻她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冷静。虽柔弱但气度沉稳强势。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周家的那位大小姐。

周家,世代清正,待人谦逊有礼,乐善好施。素来不会与人轻易红脸,可不代表他们逆来顺受,畏惧权贵,胆小瑟缩。

相反,他们的风骨,折不断。

茹姑回神,目有悲凉。

只是这高低贵贱之分,又岂是你我来说之事。

身在奴籍,已是事实。如何去辩驳。

茹姑又环视四周,她们死死咬着唇,面色苍白,眼中悲戚。

只有接受这般道理,才能活得不那么绝望。

“身在奴籍,是你们的命……”

她回眸叹息,看到周月安姿态不卑不亢。

若是你,仍是从前的高门贵女,就此争一争,倒是极好的事。

只是你现在……

“我不认。”

周月安出声,嗓音清冷如春涧流淌山间。打断茹姑无力叹息。

“我未违天道,未走歧途,我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地活于世间,为何要我认既无白纸黑字明文规定又无圣人天家承认的道理。”

“我等皆是众生相,无论是高门贵族,还是布衣乐籍。都有好好活着,作为人存在的尊严。我们双手碰的是琴,而心仰高山,从未自甘堕落,何来低贱?”

茹姑:“可这是许多人都认的道理,你这是在否定大多数人。”

“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听到另一番道理,所以世间才将昏聩认作真理。”

“你现在可是乐籍。”茹姑不忍,声音微颤。

周月安淡然,弯唇浅笑,她点头,目光坚定:“嗯,便以这乐籍之身。”

便以这乐籍之身,去告诉世人。

以这乐籍之身,去争一争。

她曾居于高阁深闺,不曾知书中道理。

可命运经历,她步入尘泥,终尝人间之味。

而今从这泥潭爬出,去告诉世人,这百态之味,有何不可。

无非是难走些许,可世间路千万条,有哪条真正轻松?

后半夜寒风骤起,又落了雪,翌日清晨,官道余雪未清。

监牢漆黑幽暗,不见外界天光明朗。

谢闻璟坐在中央那把软椅上,姿态闲散,他坐姿并不端正,他也丝毫不在意。

他侧撑着身子,等着下面的人招供。惨叫声连绵不绝于耳。

“谢大人,这儿脏,怕污了您的眼,要不您先回去,等有消息了我立马让人给您送信。”一旁刑部侍郎战战兢兢道。他也不知今早什么风把这尊大佛给请过来了。

美其名曰:督案。

“我不嫌。我就来看看,李侍郎不必理会我,你该怎么办案就怎么办。”谢闻璟悠悠道。

“是是。”李侍郎忙低声应答。

张虚候在一旁,下面的刑吏快步上来,恭敬道:“大人,招了。只是……”

刑吏又迟疑着抬头望了眼谢闻璟,吞吐道:“只是……”

谢闻璟不动声色,姿态依旧散漫。

李侍郎瞥了一眼,见他如此反应,心一惊,只怕是招了什么不小的人物出来啊。

忽地,谢闻璟凉淡的声音响起。

“李侍郎,办案你是最拿手吧。不然头上这顶乌纱帽,你可就受之有愧了。”

谢闻璟似笑非笑。

李侍郎冷汗直流,“谢大人谬赞,查案是下官本分,定会竭尽全力。”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谢闻璟转身离开。

留下面面相觑的侍郎和官吏。

不等他出门回府,便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谢大人留步。”

谢闻璟掀起眼皮看了眼,是皇帝身边的常公公。

他蓦地哂笑了声,慢悠悠道:“公公有事?”

常公公压下不悦,已有皱纹干巴的脸上堆起笑意,“是,陛下唤大人入宫,让咱家来给您捎个信。”

谢闻璟闻言面色不改,“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常公公微微低头,“咱家该做的。”

谢闻璟转身,回府更了衣便随常公公入宫去了。

养心殿——

熏香香雾缭绕,皇帝右手执白玉棋子稳稳落于棋盘之上。

“来了?”他嗓音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肃穆庄严。

谢闻璟毫不在意,长身立于一侧,安静地看着案上大开大合的棋局。

“谢卿觉得此局如何?”

皇帝执黑子,将这一步放在棋盘右下,棋子落声清脆。

看这一步棋落下,棋局变化不大,可谢闻璟眉心微蹙。

皇帝气定神闲,又开口问了句,“如何?”

“陛下这步棋,甚有意思。”谢闻璟开腔,声音微冷。

“哦?怎么说?”皇帝饶有兴味,指着身旁座位让他落座。

“陛下是想让黑棋赢?”

皇帝淡笑,“愿闻其详。”

“三方气运已尽,而此子身旁并无外援,陛下这一子是给对方反咬一口的机会。”

“可黑棋已握大局,不是吗?”皇帝不急不缓,带着威压。

“黑棋尚如游龙,虽围堵一方,可其实自身内部不稳动荡。”谢闻璟嗓音凉凉。“如此,有优柔寡断之风。”

“斩草要除根?”皇帝冷笑一声,他执起白子,落在如游龙之势的黑子一旁,莫名扎眼,

“可树大招风。”

皇帝一字一顿道:“你说呢?谢卿。”

谢闻璟掀开眼皮,凝了眼皇帝,静默不语。

气氛一时凝重。

“陛下既已心有决定,那臣便不再劝了。”

“那爱卿来执这一手棋可好?”皇帝将那一捧白棋推至谢闻璟眼前。

两相无言,谢闻璟眸色沉沉。

谢闻璟回府,张虚来报:“大人,打探到了,今早那人招供的是成风肃。”

“成风肃,是礼部尚书家的管家。他倒是没直接攀咬成风肃,而是说是一个一瘸一拐的青衣男子为成大管家寻的杀手,理由是说教坊的娘子惹了成管家不高兴,想给她们一点教训。”

“他们这就信了?”谢闻璟径直走入府中。

“不信,他们说他们本来也不信,可是他拿出了尚书家私印。”

“那何必做到服毒份上?”

“因为他们买的,是死士。”张虚点头,“那青衣男子说,不成功便成仁。他家主人不想自己跟这些娘子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杀手出自?”谢闻璟眯眸,回头望了眼张虚。

“江湖组织,山机阁。”

谢闻璟不语,他换下官服出府。

“大人今日休沐,您去哪呀?”

谢闻璟戾气颇重,“教坊,听曲儿。”

“诶,是!”张虚忙快步跟上。

坊里众人集中在大厅,茹姑迎上前去。

众人福身见礼。

谢闻璟随意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懒懒开腔:“昨夜坊内众娘子受惊了。”

茹姑勉强扯唇,“多谢大人关心,已安抚过了。”

谢闻璟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视线定格在那角落一抹倩影上,她目光低垂,礼仪恭敬。

谢闻璟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嗓音凉淡。“茹姑安抚坊内众人情绪是本分,做得不错。”接着他话音一转,寒意森然,“可是昨夜上元演奏失误,却也是事实。”

一室寂静。

昨夜分明是有人打斗引发混乱,为何今日却问责教坊,说是教坊失误。

上元演奏,国之大事。

轻飘飘的一句话扣下的罪名,却如山一般沉重。

周月安微微蹙眉。

茹姑面色一白,她低着头颤声道:“大人明鉴。”

张虚站出来,“犯人指证。”张虚声音发虚,却还是咬牙道:“你们教坊管教不力,有娘子行风俗败坏之事,引发现场混乱。”

众人满眼不可置信,一时噤声,安静得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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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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