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满眼不可置信,一时噤声,安静得针落可闻。
周月安迅速抬眸望了眼谢闻璟,透彻的眼眸不再平静,眸里宛若掀起大浪。
可她不吭一声,只迅速地扫了眼他们,面色稍冷。
谢闻璟察觉到她的视线,搭在扶椅上的手一顿,可他淡漠着眸子,面上不为所动。
茹姑惨白着脸,解释道:“大人,这其中应有误会,坊内姑娘虽是乐籍,可个个都行端坐正,不会像是……”她咬牙,说出最后几个字,“不会像是那人说的,风俗败坏……”
谢闻璟不动声色,他勾唇,眸色一如往日凉薄,“也是,在下也不相信。”
不等茹姑松一口气,谢闻璟又继续道:“只是这到底有伤风化,于姑娘们的名声也不好,还望茹姑多注意些。”
茹姑嗫嚅应是。
朱韵裹着头纱,愤愤开口,“既是犯人之言,怎又可信,信口雌黄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茹姑忙低声呵斥。
朱韵恼,“本以为谢大人是个明事理的……”
“朱韵!”茹姑喝道。
朱韵无声地张了张口,终是没再继续。
茹姑忙低头认错,“谢大人见谅,昨夜她受了伤,心中有气,耍小孩子脾气,还望大人莫要计较。”
谢闻璟扯唇,笑意淡淡。
张虚见此开口,“还就麻烦茹姑好生教导,近日也请坊内姑娘约束己身,静心明德,减少外出,好生磨练技艺,钻研曲道。”
这是将此事定性了。
周月安面色愈发冷淡,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是到底审出了什么,一夜之间竟让事实黑白颠倒,而她们徒增污名。
但许是事出有因。
她深深望了眼茹姑,又看了眼谢闻璟。
茹姑代为受过,约束她们。
但无实质性的审问盘查,那么这便是敲打。
不管怎样,总需要问清楚,不然这污名,她们就要实实在在地背上了。
谢闻璟没再看众人,随即抬步离去。
他走出庭院时,步子放缓,闲庭信步,最终立于回廊之下,好似在欣赏这一处风光。
周月安转出正厅,透过圆拱屏风往外望去,墨色衣袍在风中翻卷,他微低着头,懒懒斜靠在墙柱上,没个端正模样。但他身形高挺颀长,衣袍勾勒出他的背影,侧脸微露,棱角分明。
在周月安收回视线前一秒,谢闻璟忽地回眸,挑眉勾唇,宛若顽劣的少年模样。
周月安无言,沉默地往前,距离五步以外恭敬行礼,她神色难辨,谢闻璟听得出她嗓音微凉。
“谢大人好雅兴。”
“还是教坊好风光。”谢闻璟随意回道。
周月安微抿唇,“昨夜还未来得及谢大人相救之恩。”
貌似不经意地提醒和道谢,周月安微微侧目,想看清谢闻璟此时神色。
谢闻璟勾唇,“不谢,我的本分而已。”
“不知大人……”周月安还欲开口,但被谢闻璟堵住。
“姑娘想清楚再开口问。”
周月安猛地抬眼,直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大人这是何意?”
谢闻璟移开眼,视线落在那屋檐上的积雪。双手环胸,随倚在一旁。
周月安认真想了想,若论他的身份,他本不应亲自到场只为敲打一番,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却偏要扣下这样一个名头到女子身上。
周月安想不通。
他难道不知道吗?
于女子而言,这本就是一座大山。更何况于她们而言,更是如此。
况且不论如何,清正守信,敬廉崇洁,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大人是故意的?”良久,周月安缓缓开口。
虽是疑问,但已是肯定。
谢闻璟往后仰了仰头,不可置否。
“大人不知道这对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吗?”周月安一字一顿,语气藏着薄怒。
“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何必在意那么多?”谢闻璟眼底淡薄。
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大人真是洒脱随性,可这一盆脏水我们接不住。”
周月安见他姿态随意,好似毫不在意,像是没把她们的惊慌失措放在眼里,像是觉得这一切解释和罪名都正常无异,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她们的命……
命如薄纸,应该就是他们这些人心中所想罢。
她眼尾渐渐发红,那一抹绯红无端刺激了谢闻璟的眼,他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周月安眸色渐凉,“大人行径,妾看不清楚。”
“只是实在有愧那一身官服。”
闻言,谢闻璟微微掀开眼皮,侧眸瞥了眼她素净的小脸,她鼻尖微红,可面色冷淡疏离。
他笑得漫不经心,“你当我是谦谦君子?”
嗓音淡淡。无端压迫从四面八方逼上来。
周月安紧紧攥着拳头,强迫自己抬眼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不,我从不认为你是君子。”
他勾唇,散漫地向后微仰。
“但我以为,”周月安慢慢松开拳头,“大人至少是个为官公正,心忧民事,怜弱惜幼之人。”
谢闻璟闻言,动作一顿。
“而非我现在认清的,”周月安缓缓吐字,“狗仗人势。”
闻言,谢闻璟蓦地笑了。笑声微闷,眼里玩味。
原来张虚说的是真的,把她逼急了,也是会有尖牙挠人的。
周月安说完便转身,单薄的背脊在这一刻显得决绝。她孤身走入冰霜,明明还是那么瘦弱,可他看着那抹背影,不知为何,觉得一瞬间心寒,心口泛上密密麻麻的疼。
春日化雪,屋檐的消融的水滴顺着冰锥缓缓落下,砸在谢闻璟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谢闻璟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眼中笑意渐淡,他抬手随手抹去那处冰凉,脸色不变,可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春日化冰,可真够冷的。
张虚在转角追上周月安,着急喊道:“周姑娘!”
周月安屏息忍住气,停下脚步回头,礼貌回应。
张虚气喘吁吁,手忙脚乱地解释,“姑娘别误会。大人也是没办法。他迫不得已。”
周月安眸光微冷,“不敢误会,谢大人行事自有道理,我等也不会妄加揣测。只是,”周月安语气一顿,“还望张大人转告谢大人,污名我们不会担,也担不起,还望大人明查。若无法还我们一个清白,我等身份虽卑微,但会拼尽全力为自己讨个公道。”
“周姑娘!”张虚急,“大人是真的……”
不是故意的啊……
周月安神情淡淡,“谢大人身份尊贵,定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我们教坊司乐女的命,也是命,我们也想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活。”
“我不知昨夜那犯人到底招供了什么才让是非颠倒,也许我们也是大人办案设计的一环。”
张虚微愣,这看得也算清楚啊,那为何……
“可是,一命换一命,是最蠢笨的方法。大人可有考虑过,随意一句话下来,于我等而言,与判了刑有无区别?不容辩解,直接定罪。我们如何想尚且不算重要,但是外界得知,若有人想不通,就会死死攀咬,倘若出了事,敢问大人,是否值当?”
“若大人依旧觉得此法值当,那我等的命,确实也算蝼蚁。”
周月安淡笑一声,眼底已是刺骨冰凉。
张虚微惊,所以周姑娘不是没有看明白他家大人意图,她知道他家大人没有偏听偏信,也不是昏聩不分是非之人。
只是觉得他家大人对她们的名声和命不甚在意,甚至觉得人命寡淡,不足一提。
这不妥妥一个蛮横无理,霸道可恶且以权势相逼的奸臣形象吗?
张虚似理解般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赶紧在心里摇头。
他家大人不是没有考虑啊……只是他家大人真的是单纯觉得,活着就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从圣上那儿保人可不容易啊,张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人言可畏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真的不足一提,根本不配让他往心里去啊……
张虚现在只恼自己嘴笨,说不出八百字解释,以表他家大人无辜……
“周姑娘……”张虚无声地张了张口……
周月安微微颔首,告辞转身离去。
张虚垂首,无精打采地回去找他家大人。
谢闻璟倒无异常,见着他出来,只扯唇道:“真想听曲儿?给你告个假?”
张虚咬牙,还不是操心您老……
马车内,谢闻璟卸掉面上随意的神情,他微微皱眉,闭目养神,可脑海中却浮现她疏离的眼和淡漠决绝的背影。
他睁开眼,眼底难掩烦躁。
他又想到晨早宫中皇帝威严低沉的威胁。
“爱卿觉得,以教坊为饵,能否钓出大鱼?”
“就像这一棋,”皇帝又落下一颗黑棋,目光沉沉,“死一子而活一片,进而稳定大局。”
谢闻璟收回眼,无端笑了声,眼底尽是嘲讽之色。
可不是吗,他可不就是在狗仗人势……
马车外传来张虚断断续续的声音。
“大人,我觉得周姑娘肯定是误会咱们的意思了……”
“大人,要不咱抽空去解释解释?”
“大人,其实属下方才见到周姑娘了,她还让我跟您带句话……”
“你再说废话,就回军营去领军棍。”谢闻璟声音凉凉。
“啊别啊大人,我对您忠心耿耿的!”外边一阵哀嚎。
谢闻璟忍不住揉额,“十一军棍,记你帐上。”
“大人,我说!我现在就说!”张虚一骨碌爬起来,悄悄掀开一点帘子,
张虚悠哉悠哉地开口:“周姑娘说——”
“大人蠢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