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彩兰的告白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SBC剪辑室。
显示屏的冷光精准地切割着金志雄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凝神调整一段崔雄作画的空镜。林夏抱着一摞刚归档的母带站在门边阴影处，脚步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彩兰的白衬衫袖口，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此刻正轻轻擦过金志雄握鼠标的手背。
她俯身靠近，“前辈，NJ专访的备用镜头我补拍好了，”她的声音清晰悦耳，像降噪耳机里过滤后的纯净音轨，“但是在这几个地方，我还不太确定……” 她指尖点在分镜表上。
林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认得金志雄此刻的神情。
但紧接着，彩兰做了一个让林夏屏住呼吸的动作。
她将一张对折的分镜表，轻轻推到了金志雄的键盘旁边。
林夏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表格背面用娟秀字迹写下的几行字。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渣的苦涩和磁带氧化后特有的微酸气味。
金志雄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分镜表的背面。
林夏看到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金属表带的边缘——这是她最近才破译的密码。每当他内心掀起波澜，需要极力维持表面平静时，那块冰冷的金属就成了他锚定现实的唯一支点。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张纸片，“彩兰PD，”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母带盒散落在地的响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彩兰上扬的嘴角还僵硬地挂着，两人同时看向蹲在门口捡着磁带盒的林夏。
不知是因为偶然撞破了这尴尬的场景还是什么，林夏只能窘迫地默默低下头，金志雄想来帮忙。
“不用了，导演nim，我很快就好了。”
滚落在两人脚边的磁带盒上有用极小的字手写的标签：“EP05 志雄视角”。
那是林夏在深夜归档时，带着隐秘心情偷偷标记的，此刻在冰冷的灯光下暴露无遗，像被粗暴撕开的旧伤疤。
金志雄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标签，又迅速移开，落在林夏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林夏无法解读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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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像水痕在纸上缓慢洇开。
导火索是一支至关重要的录音笔。标记着“NJ声轨”的银色录音笔不见了。
整个摄制组都弥漫着低气压，李导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夏跪在拥挤杂乱的器材室地板上，额角沁出细汗，发疯似的在成堆的器材箱、备用电池和缠绕的数据线中翻找。
光线昏暗，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光柱里飞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源。郑彩兰抱着几份文件，懒懒地倚着门框，带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夏Xi，”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今早志雄前辈让我转交李导的备用车钥匙，我好像……顺手放在你桌面那个黑色日程本下面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的目光扫过林夏沾了灰尘的膝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扑回自己的工位，掀开那本厚重的日程本——冰冷的银色录音笔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啊，”彩兰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呼，走上前来，“原来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早上太匆忙，大概是我放钥匙时不小心盖住了。”
她的道歉听起来无懈可击，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夏脸上。
林夏攥紧了冰凉的录音笔，塑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不知怎么地想起金志雄那张永远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办公桌，所有的存储卡都分门别类地安置在透明收纳盒里。
唯有那些记录着延秀的镜头素材，总是被混放在一个写着“日常空镜/废弃素材”的旧盒子里。那种小心翼翼的藏匿，此刻化作一种尖锐的讽刺，刺得她眼眶发酸。
而彩兰的这个举动，像一根精准的刺，扎破了林夏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让她意识到自己那份试图靠近的心意，在金志雄的世界里，或许也只是无意义的废片。
她开始下意识地避开剪辑室。
那个她曾最喜欢的、能清晰看到金志雄后颈微卷发梢和专注侧脸的背靠背座位，被她刻意留给了别人。
她主动申请更多外景跟拍任务。
当金志雄像往常一样，在傍晚时分把一杯温热的红茶放在她惯用的工作台一角时，林夏只是顿了顿，便端起杯子，径直走向茶水间的自动贩卖机，换来一罐冒着寒气的冰美式。
金属罐壁上迅速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蜿蜒流下，冰凉刺骨。
晚上，首尔突如其来的下起了暴雨。
摄制组租用的一个由废弃仓库改造的临时影棚，年久失修的屋顶在暴雨的猛烈冲刷下开始漏水，正对着重要的补光设备。林夏自告奋勇爬上摇摇晃晃的金属人字梯，试图用一大块防水布堵住漏点。
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就在她艰难地向上够时，底下两个灯光助理刻意压低、却又恰好能被她捕捉到的对话，穿透雨幕飘了上来：
“诶，听说了吗？彩兰Xi那天从金PD办公室出来，哭得那叫一个惨，听说隐形眼镜都给冲掉进洗手池排水管了……”
“啧，金PD拒绝人真是……快刀斩乱麻，跟剪片子一样干脆利落。”
“你懂什么。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今早路过剪辑室，亲眼看见他熬了个通宵，在修那块坏掉的场记板。就是林夏Xi常用的那块！修得那叫一个仔细，边边角角都打磨光滑了，今早还特意放在她桌上，假装是器材组新配的……”
梯子猛地一晃！
预想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林夏心脏骤停，低头望去——金志雄不知何时出现在梯子下方，骨节分明、甚至有些发白的手，正死死地、稳稳地撑住梯脚。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被淋透的额发，成股地流进敞开的衬衫领口，在那片深色的布料上洇开更大片。
他仰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冷静神色的眼睛，此刻却像被划伤、沾了污渍的电影胶片，布满了细密的、难以言喻的裂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牢牢地撑着梯子，直到林夏安全下来。
他身上的雨水，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林夏周围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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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在场记本空白的角落胡乱地写写画画。
笔尖深深戳破了纸页，留下一个无法弥合的小洞。
就像此刻，她坐在导播间的角落里，面前的监视器屏幕上，正在反复回放剪辑室外走廊的监控录像——时间点正是彩兰告白、林夏磁带散落的那天。画面中，林夏蹲在地上，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母带盒，单薄的背影几乎占满了九宫格画面的中心。而在画面的最边缘，金志雄的一只手反复出现：先是下意识地向前伸，似乎想要扶她，又在半空中停顿、犹豫，最终紧紧地攥成拳头，无力地垂回身侧。
这种克制的、保持距离的惯性，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当林夏抱着满满一箱标记着“待销毁”的过期带子，穿过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
一阵压抑的、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断断续续地透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妈，真的不用再寄水蜜桃罐头了。”是金志雄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我早就不……不是小孩子了。” 长久的沉默，只有电话那头模糊不清的说话声。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更轻了，轻得像磁带消磁时发出的嘶嘶声：“您当年……哪怕只翻过一次我的病历本……只要翻到第17页……就会知道，我那次为什么住院那么久……不是因为什么‘体质弱’，是因为……”
后面的话语被一阵突然的忙音切断，只剩下空洞的嘟嘟声。
林夏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正在她准备悄悄离开时，导播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只见金志雄坐在操作台前，采访的母带正在播放。
延秀清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志雄啊，小雄昨天还跟我抱怨呢，说为什么你拍纪录片的时候，总是把他拍得那么好看，一到拍他画画的特写，就老是把他拍虚化？他说你偏心！”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温馨回忆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金志雄的身体明显僵住了。而林夏也默默退开，抱着沉重的带子箱。
冰封的误会，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直播事故冲开了一道裂口。
那是为纪录片预热而安排的崔雄与延秀户外访谈直播，地点选在一个风景优美的露天平台。
然而，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导致直播设备短路，画面和声音同时中断。
“备用电池！快！在二号车上！”李导对着对讲机大吼。
林夏离存放备用电池的车辆最近，她没有任何犹豫，拔腿就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但在狂奔向车辆时，她脚下一滑，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
她试图爬起来，脚踝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另一边的金志雄抓起沉重的备用电池包，正要冲向雨幕中的故障设备点。一个身影突然横跨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是郑彩兰。她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块巨大的银色反光板，像盾牌一样举在头顶，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穿上这个！”她不容分说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印着SBC台标的明黄色雨衣塞到金志雄怀里。
金志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抱着电池包，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帘深处。
当直播信号在几分钟后奇迹般地恢复，监视屏上重新出现画面时，所有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画面里，金志雄浑身湿透的背影占据了中心，他正半跪在地上，动作麻利地连接着线路，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就在这时，一只同样湿透的手将一袋冰凉的物体按在了林夏肿胀刺痛的脚踝上。
林夏回头，是郑彩兰。她蹲在林夏旁边，目光没有离开监视屏，按着冰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天晚上，”彩兰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现场的嘈杂，“他修你那块场记板的那晚。”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我睡不着，想回办公室拿东西，无意间看到了。他在那里，用砂纸一点点打磨，用胶水一点点粘合。” 彩兰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又释然的弧度，“我看了好久，他都没有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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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亚内，彩兰xi我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情节需要[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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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年 我们的夏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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