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那番话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四小姐心口。
四小姐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千雪，里面翻滚着震惊、不甘、惶恐，还有一丝被强行戳破现实后的狼狈。
沉默半晌。
“……真心？”四小姐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浓的怀疑，“你说认我为主，我凭什么信你？”这话问得尖锐，也现实。
千雪没有半分犹豫，膝盖一弯，“咚”地一声，实实在在跪了下去，她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毫不闪避地迎向四小姐探究的视线，
“奴婢此刻发誓，四小姐您也未必就信。真心不是靠嘴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声音沉静有力，没有一丝谄媚，“奴婢所求，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地上，
“日后四小姐若是开恩，有朝一日，能将奴婢的身契握在自己手里，再给奴婢一个放归良籍的恩典！奴婢后半生，无论嫁人还是做小营生，终得自由！这便是奴婢唯一所求！”
自由！放归良籍！
这两个字眼像重锤，狠狠敲在四小姐心坎上！
有所求就好拿捏。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二小姐的影子，那个同样庶出的二姐，只因为生母是夫人身边的体面陪嫁丫鬟，婚事就被夫人精心安排给了伯府嫡次子！虽是次子，那也是正经伯府勋贵人家！而她呢？黄姨娘除了偶尔送点吃食首饰，何曾真正替她谋划过将来？
再看她这芳华院！乱成这样，黄姨娘问过吗？锦书管得了吗？有谁真心替她盘算过一丝一毫？她心里积压的委屈和恐慌，此刻被千雪**裸的话语撕开一个大口子。
“呼……”四小姐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腿上锦缎的被面。她抬眼重新看向地上跪着的千雪。这小丫头眼神里的坦荡、沉静，还有那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儿，竟让她品出了一点……依靠的可能？
一个能靠自己做账，被夫人塞进采买处的丫头，能直接点明她处境核心，敢跟她谈“自由”这种奢望的丫头……或许，真的能成为她的助力？至少，比锦书那几个只知道掐尖的要强！
“好……”四小姐的声音有些哑，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要当一等大丫鬟，可以。”她眼神倏然锐利起来，“但你说‘日久见人心’，我要看到你的心！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大夫人那里。”
她利落地站起身，锦缎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能不能拿到你想要的‘资格’，得让大夫人点头。顺便……也让有些人看看，我吴玉瑶院子里的事，到底该听谁的！”
最后一句，带着初生的，不容置疑的主子气势。千雪心头一跳，知道这把赌上自己前程与自由的“投名状”，至少赢得了第一个台阶！
她站起身，垂手肃立，
“是！奴婢谨遵四小姐吩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门外忐忑张望的锦书等人看到四小姐脸色沉沉却又带着千雪出来，说要立刻去见大夫人时，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疑和不安。
芳华院的风，要开始转向了。
“都不必跟着，千雪随我去就行。”
吴玉瑶的话压得锦书等人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千雪低眉顺眼地跟在小姐身后，径直出了芳华院。
寒风刮在脸上，吴玉瑶拢紧了披风，步子迈得又急又稳，千雪沉默地紧随其后。
目标明确——锦居，国公夫人杜氏的正院。
寒风吹得锦居廊下的灯笼摇晃不止，通报后，四小姐吴玉瑶带着千雪踏入了国公夫人的正房。
屋里弥漫着暖香和炭火气，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国公夫人杜氏正倚在铺着厚锦褥的紫檀木软榻上，眉宇间带着些操劳的倦意，身旁小几上还摊着账册，抬眼看见四小姐进来。
“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外面天冷地冻的，在自己院里歇着就好，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回一声便是。”杜氏的声音温婉。
她目光随即落到吴玉瑶身后的丫鬟身上，这丫鬟穿着芳华院二等的服色，垂首侍立，姿态沉静，
“叨扰母亲安歇了。”四小姐吴玉瑶恭敬地福了福身，声音清晰，“是祖母前些日子指来我身边的丫头，名叫千雪。听说是母亲这边采买处出身的好手，母亲想是知道的。我院子里一直缺个大丫鬟管着事儿，我瞧着这丫头很是稳重伶俐，想提她上来做个帮手。所以特意带她来，特意来回禀母亲一声，不知是否允可？”
国公夫人杜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睛看向千雪，瞬间恍然！也立刻明白了四小姐这趟“禀报”背后的深意，这是在明确地投靠她这嫡母，摆明了和黄姨娘划清界限！
杜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嘴角随即弯起温和的笑意，“瞧你这孩子，这等小事，既是你院子里的，你自己做主便是。这丫头……”她再次打量千雪，语气带着些许赞许，“看着是个稳重的。”
她放下茶盏，象征性地嘱咐千雪，“既得了四小姐青眼，往后更要尽心伺候主子，好好当差，莫要辜负了。”这话说得自然，既是场面话，也是点给明白人听的。
接着话锋一转，语气更显亲热，直接对吴玉瑶道，“郑妈妈，把前儿内造局新送来的那套红宝头面给四姐儿拿来。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该好好打扮。过了年就十三了，女儿家花期短，相看的事儿也该提上心思了。”
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带着无比的分量！吴玉瑶耳根子猛地一热，脸颊飞红，低头羞涩应道，“女儿省得，谢母亲赏赐。”
“去吧。”国公夫人摆手。
吴玉瑶带着郑妈妈捧来的首饰匣子，领着千雪告退。
门帘落下。
帘子刚落下，国公夫人脸上那点亲昵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对身边的郑妈妈道，“倒是没料到，这小丫头还真有些本事。短短几日，竟让四姐儿如此上心，还特意带她来走这一趟？”
郑妈妈正用小银剪子轻轻剪掉烛芯一小截焦黑的部分，烛光微微一跳，明亮了几分。她听着夫人的话，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低声道，“夫人明鉴，四小姐哪里是单单看重那丫头？她看重的，是锦居这片天呐。她如今是把砝码，实实压在了夫人您这边了。”
国公夫人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真正舒畅的笑意，“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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