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年风烟

天光乍亮,道道闪耀的白光自厚重的云层之中透射而出,滚动的云浪如同闪烁的鱼鳞,分毫之间变化万千。

晨曦的微风拂动营帐,刮过战士的兵甲,宋骁撩帐弯身出来,张目望向天边滚云,眼中带着隐隐的锐利,少年将军的锋利,于此刻分毫毕现。

今日再战,宋骁已是抱了必赢的决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一枪挑了萧域的人头,来献给戎余。

宋骁转身走向戎余营帐,翻帐进去,戎余亦已兵甲整齐,方戴上头盔,背对着宋骁站立。

“督军。”宋骁面向戎余,恭敬叫道,“军阵业已备齐,随时待命再战。”

“好。”戎余沉沉应了一声,两手将系绳系好,转过身来,满面的庄严肃穆。

“今日之战,我来调度。”戎余道。

宋骁几分不可置信。“督军是要亲战?!”

“昨日之事,今日作个了结。十年未见萧域,来看看故人,又是变作了何等面貌。”戎余慢慢道,话语中带着沧桑。但更多的,还是一股稳操大局的确信。

……

“全军待令!出战!杀……!”

/

萧域站在垒台上,凝目望着寨子外的一片片离得愈来愈近的戎字旗帜,片刻后,他伸手取出弓箭,一息之间弯弓搭箭,弓弦拉至最满,动作没有一丝停滞,甚至也无需校准,手指一松,羽箭飞速离弦而出。

戎余正打马行在最前,目视前方,在视野之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隐隐有风声呼啸,那个黑点也愈来愈大,映在他眼中,那是一支羽箭。

戎余只看着那支羽箭,没有动作,上身挺直,无一丝掩躲之势。

羽箭飞速,朝着戎余来,“嗖……”的一声短暂声响,又自戎余身侧飞离而去,卷起了一阵轻风,径直射向了那面飘扬的戎字军旗。

军旗随羽箭落下,倒在了一旁。

“是谁放的箭?!”宋骁大喊道,心中简直怒不可遏。

戎余却是镇静许多,他停马看向那军旗之上的羽箭,平声道:“是萧域,十年阔别,他的箭术比起以往又是不知精进了几层。”

戎余自可辨明羽箭射向的方向,他自知那不是对准他的箭。此箭的目的,自是在于攻心。

宋骁将羽箭拔了出来,折作了两半丢在一边,朗声道:“就算他萧域箭术高明又如何,箭术再高超,也不过只是一个山寨里的匪贼。中部四寨,迟早会是和皋地一样的下场。”

风传着声音,一直到了萧域耳边,闻听此言,萧域冷笑一下,“那便试试,究竟是谁夺谁的项上人头。”

转眼之间,战争再次触发。

箭矢如雨,骤降于天,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山寨勉力抵抗,刀枪碰撞,巨石滚落,砸落了一个又一个要往上攀爬的士兵,后方来的人辩识不清,几脚给踩成了肉泥。

而这也仅是乱世的一角。戎余静静看着这片血腥肉场,片刻后,张手往下,命令道:“取我的弓箭来。”

部下依着命令取来弓箭,那是一架重三十石的弓箭,寻常人连拉此弓也做不到,却被戎余轻易给拉开了,传说中戎余天生神力,看来此言果真不假。

不同于萧域的一气呵成,戎余射箭更有稳如泰山的持重,力可拔山的力量蓬勃,弓弦至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十年,单只他萧域一人箭术有所精进么?戎余望着垒台之上的那一个人影,右手手指松弦,利箭脱弦而发,直指萧域!

萧域站于垒台之上,虽为主导调度之人,但在众人之中,亦不明显,因而他才敢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那是一种直突关窍的预感,直击命脉,如同有人一笔写下了一个杀字,定下了人的生死。是久别的故人,是昔日同生同死的兄弟,亦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戎余!

萧域迅速扯过了一旁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山匪,在那箭触及自己的那一瞬,挡在自己身前。

利箭穿透皮肉而过,发出噗的轻微声响,人的身子依旧挡不住此箭的威力,利箭竟径直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继续向萧域飞刺而来!

萧域反应迅捷,抬起左右握住血红的箭杆,此念只在一瞬,萧域的动作绝对不慢,可箭势依旧要比他的手快上三分,噗嗤刺进了他的左肩,沾着别人的血。

此离心口不过一寸距离。那个被迫为他挡箭的山匪,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的看向自己被穿胸而过的伤口,一股浓浓的惧意方及生出,他已经倒地,死了。

萧域将左肩的箭一下拔出,丢在地上,左手一片血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别人的血。

……“纵使你练箭再刻苦,你也依旧要比我落后三分!”

遥远的回忆于此刻突袭,心口传来一阵疼痛,疼得萧域咬紧了牙。

西北之地,荒凉苦寒,没有江东的河湖四野,水草丰美,西北遍地是平川沙石,不见绿树青山。

那年汉室还未亡,依旧是刘氏的天下,他们在的军队隶属于西北大营,主帅是汉室的贵族分派而来,不懂行兵作战,只知诗词风月,面对西北的茫茫荒野,将士们想的只有凯旋与归期。

戎余,萧域,正二十的年纪,前来西北大营投军,满怀壮心,壮志待酬的青年儿郎,想的便是建功立业,加勋享爵。

他们常比箭,比谁的箭能射得更远,比谁的箭能射死更多敌兵。

箭矢不足,常常一支羽箭两人轮着射,每每将一只箭射废方才罢休。

有一夜星斗满天,西北大营夜行兵作战,披星作战,此战溃败,他们险些把命送在了西北。

戎余道:“西北不是我们可以长久之地,汉室将衰,我们为何不可将其取而代之?”

于是戎余一路往上,军功卓绝,他设计了一场兵乱,那个只知吟风弄月的大营主帅死在了这场兵乱里。

西北大营,即成了西北戎余军。萧域即成了戎余的副将,于此十年挥洒血泪,一朝背离,来至中部。

当年他们练箭,戎余便是道:“纵使你练箭再刻苦,你也依旧落后我三分!”

此三分,足以毙命!

可他萧域命不该绝!

/

薄暮已临,昏黄的天边还只余最后一点夕阳,像泛着黄的古纸。

祝央望向天边,眼中带着一丝不可摆脱的惘然与追忆,稍后收回眼,她看向裴缚。

“先生觉得,此战谁能赢?”她问。

裴缚回:“东寨。”

东寨果真赢了,然此战消耗绝对不小。萧域重伤,匪丁损失惨重。

祝央又忙了许多,直至深夜,沾了一身的血腥气。

在回屋子的栈道上,祝央忽然听到一声细小的询问:“是女郎吗?。”

祝央顿步,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来自于竟是她左手侧木屋的小窗。这像是一间柴房。

“是你。”祝央道,是赵双燕。

赵双燕的气息有些微弱,却在感激着,“承蒙女郎还记得我的声音。”

祝央没有问赵双燕她怎么了,很显然,逃跑不成,她又被山匪抓了回来,毒打了一顿,关在了这里。

祝央停了停话语,问道:“你可还好?”

赵双燕轻声回道:“……尚且有一丝气息,可我已不想再这样了。”

祝央听出,她如今已存了死志。祝央昨日给了赵双燕一粒丹丸,暗示她给寨子里的山匪投毒,祝央以为人为了活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赵双燕之行事却大大出乎了祝央的预料。

祝央不得不提醒道:“我昨日给你的,是毒药。”

“我知道。我已服下去了。”赵双燕回答道。

“此毒无解。”

“我亦不求解。”

好一个我亦不求解!“

你叫住我,又是要做什么?”祝央问,既已决意赴死,还想求她相救?

赵双燕卧倒在窗下的一堆柴禾上,她如今形发散乱,衣衫破碎,身上遍布伤痕。

她张口要说话,却先咳了出来。“咳咳咳……!”

片刻,她换了口气。“双燕呼唤女郎,有两桩事还未了。”赵双燕道,“第一桩,是为殿下之事,昔日在石牢之中,殿下行事多有骄横,得罪了女郎,如今殿下已身死,双燕代她向女郎赔罪。”

崇德之事,祝央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还有第二桩呢?”

“第二桩,是双燕想向女郎托付一样东西。”赵双燕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始终未断。

祝央给的毒丹丸,服之者必死,但需要时间,她研制此毒本是为了方便下毒,如今被欲求死之人服下,反倒是一种折磨。

赵双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凉,“我祖籍南阳,家父家母本为南阳郡守,后往洛阳侍奉陛下。父母在南阳曾为我置下了一份财物,以备我出嫁之时添妆之用。”

“汉室已亡,父母身故,我只独身一人在此世上,我死了,可我还想求女郎,若离了山寨,倘有机缘至南阳,可能为我将这笔财物取出,修建一座学庐。”

祝央觉有几分蹊跷,“你既有财物,为什么没有将此告诉山匪,换你的命?”

赵双燕停了一停,许久,她道:“幼时,我曾有过一纸婚约。他赠过我一块玉珏,就在其中,倘我告知了山匪,此物必然将去。再者,纵我说了,山匪也未必履约。”

祝央听了这番话,道:“你宁可用你的命,放弃这一线生机,来保这块玉珏。”

赵双燕亦是自嘲般的笑了一下,“他不在了,我唯一有的只有这一块玉珏。”

“那这块玉珏,你又想如何处置?”

“玉珏,恳请女郎,送至我在南阳时为他立的衣冠冢上。”

赵双燕语带期冀,或许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祝央没有慷慨应下,“如果你在骗我呢?”

“双燕,不敢欺骗女郎,双燕也不必欺骗。”

南阳如今隶属于西南螓治军的地界,祝央也未必就能到那里。

“若有机会,我会相帮。”祝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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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蹈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