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漪昨夜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座垂垂老矣的深山,风在哭泣,满山的黑灰与雪。
泠漪看见山中穴洞,一张莹润发光的锦卷,悬浮于空中,锦卷一侧不停地扇动,展示它被撕裂的伤痕。
她似乎听见呼唤,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它。
向前迈步时,泠漪措不及防地向前倒去,掺杂着黑灰的雪在眼中不停的放大,她清晰地看到雪的纹路,脑海里是预演里她摔得头破血流的画面。
在下一瞬,泠漪同锦卷一起跌入池水里,被迫吸入的冷水在她的体内疯狂挤压冲撞,被水浸泡无法全部睁开的双眼只能尽力辨别发光锦卷的位置,她努力向那游去。
在快要碰上锦卷时,她无法控制地卸了力,沉入水底前她看见朦胧破碎的圆形天光。
梦醒了。
梦里的锦卷是什么?泠漪的直觉告诉她和藏世卷有关。
藏世卷是否真的无所不知,它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中,温嘉树和那棵桃树又会在这当中扮演者什么角色。
为什么自己是个怪物?
一切的一切,都等待着去寻找答案。
泠漪身体里还残存着被水浸泡后的酸软以及窒息的绝望,她觉得疲惫。她起身挑了一件琉璃蓝碧的衣衫穿上,又在众多的发饰里细细筛选,最终将一对红花发钗戴上自己的发髻。
她喜欢打扮,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确确实实地在活着,然后她再告诉自己要继续活下去。
青鸟羽在抖动,是陈江的传讯。
泠漪抬头朝铜镜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检查无误后她才起身走出房间,和燕舒文说笑着等待。
紧赶慢赶回来的陈江一语惊人。
泠漪一只手有节奏地叩着桌,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陈江的话。
关宛秋一把丢下瓜子:“可是你这怎么查啊?”
宁砚斐犹豫着开口:“陈江,天行会给每个人一个清白。”
泠漪抓了一把瓜子,调整坐姿后道:“大家先听听陈江怎么说,那毕竟是他的朋友,担心很正常。”
陈江投来感激的目光,转头细细道来从前的事:“我幼时和李之絮相识,霞归城中只有一个修习的学院,我们是同学。”
“李之絮胆小,内向不太爱说话,学院的其他人欺软怕硬,喜欢欺负他。一次我发现他被人围堵在学院旁的巷口,我揍了那群人一顿将他救走。那群人看不惯我,偷偷地给我使绊子,李之絮虽然害怕被那群人发现的,还是悄悄传信助我。”
“后来我家生意做不下去,从大宅院搬到现在的院子,李家不允许李之絮和我来往,但他偷偷将自己存下的骨币给我,帮助我家渡过困难的日子。”
陈江忆起往事,如鲠在喉:“李之絮,和赵叔,于我与我的家人有恩,没有他们兴许就没有今日的我。赵叔离世,我们再也无法报答他,但现在,我想尽力去帮李之絮。”
陈江的最后一字落下,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味变得厚重沉闷。
泠漪站起身:“我支持你,你要怎么查。”
无人反对,陈江便接着说:“我不会影响考核,会在不云山除妖的时间外查清事实,但首先我想先见他一面。”
“我可以帮忙让你和他见一面。”宁砚斐终是不忍。
“谢谢诸位。”陈江后退半步,珍重地鞠躬道谢。
关宛秋抿唇,将陈江扶起:“这有什么的呀,我们是一个队伍自然该互帮互助,我还难过自己没能帮忙呢。”
燕舒文杵着盲杖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微点动表示赞同。
宁砚斐动作极快,上午七人商谈过后便直接上山除妖,他下午便去找韩越屿,直说自己有朋友想要见一见李之絮之事。
韩越屿所住的房间比普通行者的更加宽大,宁砚斐来时他正在书案后,捧着一本书细看。
“李之絮?”韩越屿听闻名字回想一阵才忆起这个人,笑问:“砚斐交友是好事,不知你是帮哪个朋友的忙?”
“师兄应是不认识,这人是我的队友,名陈江,就来自霞归城。”
“不知砚斐的队友都有何人?”
“关家关宛秋,大明泠漪,燕舒文,温嘉树,陈江,阿黑,他们都是纯善之辈。”
韩越屿一顿,将手中书轻轻放下:“倒是有一两个未曾听闻的名字,不过砚斐,我是最懂你的,你是因何加入这个队伍?”
“师兄。”宁砚斐将头深深地低下,欲言又止。
“砚斐,师母之事…还是看淡些,这是对你好,过于执着不是什么好事。”韩越屿离开书案,将一枚玉佩送至他的手中,“多的我便不再多说,这枚玉佩拿着去帮你朋友吧,你们今晚可去无间池见那人一面。我还有事便先走。”
“母亲……”有些事终将是一生的坎。
宁砚斐紧紧抓住玉佩,盯着韩越屿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他离开后走向陈江房间,想要和他商量前往无间池一事,叩开房门却见泠漪和温嘉树也在。
上午除妖归来,泠漪听这案子新奇,打算凑个热闹。她敲定时间,准备去陈江的房间和他说一声,谁想出门又遇到温嘉树。
她如实回答自己的目的,这人便说他也正有如此打算。
两人一起敲响陈江房间,泠漪先走进房间。
温嘉树正打算跟上,泠漪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对他说:
“我总觉得每次在走廊遇见你的几率太大了些,或许你该多找些事做。”
温嘉树挑眉笑笑没说话。
进门后他在泠漪对面坐下,挨着的陈江,三人围着一个四方木桌。
泠漪正在说明来意。
陈江爽快地答应:“我这边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砚斐兄那边能否带三人去无间池。”
泠漪不置可否,问起今日之事:“赵叔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吗?”
陈江上半身倒在桌子上,脸贴紧桌面,说话含糊不清:“赵叔撒手人寰,只留有一个亲人,七岁的孙女赵榕,便只有周边街坊邻居来祭拜。我爹娘想将赵榕接到家中,可她不愿意,正愁着呢。”
泠漪双手托脸:“相依为命的亲人离世,她一时无法接受吧。”
“别说是她一个幼童,连我也无法接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赵叔离开李家后以采集山货为生,他为人慷概,大家都喊‘赵叔’。”
“赵叔对我和阿黑就像对待赵榕一般好。”
他将脸完全埋进桌面:“可是,现在他走了。”
陈江的声音拖得有些长,一个个的字从喉中艰难吐出。
泠漪放下手:“也许需要时间。”
门外传来声响,陈江抬起闷红的脸,收拾凌乱的衣发后起身。
宁砚斐开门看见这两人,错愕一瞬回神。
泠漪端起茶杯喝茶。
陈江招呼他坐下:“砚斐兄,快坐快坐。”
宁砚斐将韩越屿的玉佩轻拍在桌面上,抬眼直视前方:“有了这枚玉佩,我们今夜得见陈江好友。”
*
无间池在霞归城南边靠近飞舟台的一座小山上,是一处山中天池。
几人来到这小山的山脚,顺着山中阶梯爬。
天池此刻像一滩白砚台里的墨,被置于天地之间。
宁砚斐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一处青石块堆砌而成的小平台上,停住。他身后是泠漪和温嘉树,陈江是最后上来的,正四处张望。
一个时辰前他们动身前往无间池,宁砚斐一直以为跟着的泠漪和温嘉树是个巧合,他走在半途才意识到这件事。
两人也是一起去见李之絮的。
看着在想开口询问和出于礼貌闭口不提之间摇摆不定的宁砚斐,泠漪替他做了决定。
“好奇便来了,尺明君应没说只允许你们二人前往吧?”泠漪朝他笑着问。
宁砚斐摇头:“并未。”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嘉树语气随意:“那便继续走吧。”
于是宁砚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带着泠漪、温嘉树和陈江上山,现在马上又要进入无间池。
“这看着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啊……”陈江疑惑开口。
他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不觉得这像牢房,连看守的人也没有。
宁砚斐蹲下伸手往青石上一摸,拍手起身:“是这里没错,至于现在你所见的无间池,是沧溟道君布下的阵法。”
沧溟道君。
泠漪闻言挑眉,宁砚斐这样称呼他的父亲显得疏离至极,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甚至十分别扭。
但他的话里却也没有厌恶,倒有几分敬仰。
她识趣没多问,和温嘉树对视,发现他也选择谨言慎行。
偏偏队伍里有一个看不明白的。
“唉,不对啊砚斐兄,沧溟道君不是你的父亲吗?怎么听着他像你的陌生人。”陈江傻愣愣地开口了。
他抓耳挠腮,怎么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便选择直接问。
宁砚斐没有觉得多么冒犯,他蹙眉思索,应该怎样才是最恰当的解释。
“习惯了。”他说。
陈江云里雾里,虽没懂也没接着问。
宁砚斐见没人搭话,便准备带着几人进阵。
玉佩被丢至空中,缓缓浮动。
他凝诀低语,随后便有团团的炁裹住四人,将她们吸入真正的无间池。
几人位置丝毫未动,但天池中却出现了圈圈向下的阶梯,延伸至看不见的深水里。
“走吧。”宁砚斐收回玉佩,迈步想踏入水中。
陈江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指着水面问:“我们这样下去,不会被淹死吗?”
宁砚斐轻声解释:“不会的,这水并非真实的水,而是炁,进入其中和地面无甚区别。”
说罢,他便先进入水里,让陈江安心。
陈江见他入水时衣裳未动,这才跟上。
但整个人入水的那刻,他还是闭眼屏住呼吸,发现全身冰冰凉凉十分舒服时,他才悄悄睁眼,眼中换上了好奇。
泠漪和温嘉树挨个入水。
泠漪走在最后,想起昨夜梦中之景,她伸手轻轻挥动,空中的水便从手里溜走。
她出声问道:“这阵法和第一轮天行考核时的阵法一样吗?”
“相似,但有些许不同。”宁砚斐接着往阶梯下走,“走到下面便能看到洞壁中有无数的牢狱。”
泠漪略微顿住,她回头朝池面望去。
那里有梦中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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