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无间池深处渐渐看不到炁伪装的水。
先是一个圆形区域,水蓝微弱的光将石墙照得油亮,整个无间池像是建在乌黑的麻油里,油腻厚重,几乎快要冒出油泡。
站在这里,上是水天,下是石地,八方有小道。
每隔一个入口,站着一名天行修士,总共四人。
宁砚斐走向就近的一个人,亮出玉佩问道:“尺明君已经同意,在下及朋友想要与李之絮见上一面,可否指路?”
那人朝宁砚斐恭敬行礼,或者说是朝他手中拿着的玉佩。
“各位随我来,李之絮就在西南道第十七间。”
跟着行者往西南方的入口走进,泠漪四处张望。
她看见左右分布着许多紧挨着的窄小隔间,三面有墙,面向中间小道的那面被打通,蓝色的波纹从下到上若隐若现。
一路走来,几个被隔间关押的人在麻木地拍击那道无形的墙,却了无声响,显然他们的呐喊都被屏障吞没。
走到第十五间时隔间变得更宽敞了些许,再走几步便看见李之絮抱着双腿,紧紧缩在角落,快要融入麻油墙里。
泠漪第一眼,便觉得他比前日更加苍老、干瘦,脏灰的面颊深深向里陷,眼球凸出,脑袋诡异地左右抽搐着。
陈江向前扑,被虚空中的透障弹回,他又上前用力拍打,试图让李之絮注意到自己。
宁砚斐在一旁拉住他:“陈江,被关进无间池的人是听不见看不到的。”
陈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心里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泠漪拍拍他的左肩:“别着急。”
她示意陈江朝天行行者那看去。
那人掐诀上前几步,口中说道:“且稍等片刻,我施术后他便可以看见你们听到你们的声音,按照规定见面的时限是两刻钟。”
陈江向争辩一番,宁砚斐却伸手拦住他,开口:“两刻?师兄答应的是半个时辰,你看看可是有误?”
行者面色古怪,上下打量面前的碧衣少年郎:“您是宁砚斐?”
他点头。
“兴许是在下记错,自然是依尺明君所言。”行者伸手鞠躬,起身后便告退,“在下告退,诸位慢慢聊。”
陈江冲上前去,努力喊着李之絮的名字。
瑟缩在角落的人抬头,看见陈江后,他站起身踉跄着跑来,刚迈出一步便因蹲得过久摔倒在地,他继续爬完剩下的几步,手贴在屏障上。
“陈江,你怎么…”他隔着屏墙望向陈江身后三人,瑟缩几分,“他们是谁?”
陈江迅速向身后瞥一眼,皱眉看向他:“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放心,不打紧的。你先和我说说吧,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陈江,这不是你的事,你又何必管。”李之絮额头抵住屏墙,说话的嗓音沙哑粗糙。
陈江愤愤地拍打着阻隔在两人间的透明屏障:“李之絮,你我是朋友,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更别说你还帮过我。”
李之絮转身慢慢蹭着地,背靠着众人,半晌才吭声。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再说当初也是你先帮我的忙,我只是报答你的恩情罢了。”
“你不欠我的,你走吧。”他低头时如一滩的洼地的雨水。
陈江没想到查明李之絮之事的第一步,他自己便先放弃了。
他重重地给了屏墙一拳,转身时后牙咬得咯吱作响,双拳垂在身侧。
泠漪三人也不好劝说,她端详着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眼光最终落在那个瘦小的背上。
一人遇难,亲人好友定内心焦急,李之絮定知道这点。
不顾世俗、自首投狱的他,现下如此死寂。
陈江松开捏紧的手,整理心情后开口,眼眶里细细的泪打转。
“李之絮,赵叔昨夜走了。”
“赵叔?怎么可能…”李之絮眼里光亮闪动,视线急急看向紫衣少年,双手扒着虚墙,期盼他能转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在说谎。
“陈江!”
在他的一道高声怒吼中,陈江转过身:“李之絮,你是因何入狱?”
“勾结妖族。”李之絮败下阵。
“我不信。”陈江没想到他仍持着这一套说辞,有些恨铁不成钢。
李之絮慢慢侧身倒在地上,看着有挂灯散着光的道。
“其他的我是不会说的。”他情不自禁地朝着光伸出手,“赵叔是怎么去世的?”
“雪地里跌了一跤,赵叔年纪也大了。”
他的手骤然收回,眼珠转动一圈,渐渐闭上眼:“陈江,你回去吧,我已经回不去了。”
陈江蹲下,竭力想改变他的想法:“李之絮,你听我说,你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我会帮你的。我已经听说了,你是自首,天行都没能查出你有何不妥,你为什么要自找苦吃?还是,你有什么隐情?”
他继而又温情道:“你还记得吗,曾经在飞白书院学完一天的课,赵叔来接你我二人回家,走在街上他便自掏腰包给你我二人各买一串冰糖葫芦。你不喜欢太甜,常常咬掉半颗山楂的糖壳,才一口吞下。”
“李之絮,相信我,好吗?”
话落,李之絮起身,紧紧地盯住陈江身后的人,突然问道:“你去参加天行考核了?你怎么进来无间池的?”
陈江懵然回:“我是去参加天行考核了,今日能见你一面便是因为我的队友宁砚斐的帮忙。”
泠漪对上李之絮投来的视线,觉得有些瘆人,往后退一步时踩到一个软物。
她听到嘶的一声,转头发现踩到了是温嘉树的脚,鞋面留下一道灰印。
她语带歉意:“抱歉,我可以赔你一双。”
温嘉树神色不明地盯着她腰间的芥子石。
泠漪也看向自己的芥子石,未觉不对,自顾自地转移了话,她低声问道:“你可有觉得这个李之絮十分怪异。”
“并未注意。”温嘉树回话后方掀眸扫过神色紧张的李之絮,“是有点奇怪,太过警惕。”
泠漪点头,摸着下巴:“一个怪人。”
被称作怪人的李之絮双唇紧闭,再也不肯说一句话,还逃回角落蜷缩躲起。
任由陈江怎么呼喊吼叫,他都不再有半分动静。
等待陈江的嗓音也变得和李之絮那般沙哑,他瘫倒在地,心力憔悴。
泠漪蹲下身,劝道:“陈江,你的朋友不愿说,便先走吧,别太勉强。”
陈江没有吱声。
宁砚斐揽住陈江的肩,扶着失魂落魄的人向前走。
温嘉树在一旁随时准备搭手,泠漪走在身后。
他们穿过窄道,走出西南道时和那名行者示意告辞。
走上圆台,泠漪抬头,眼里映着圈圈水蓝,水光一色令人恍惚。
“我有发饰好像落在原地了,我回去找找,你们先行一步即可。”
她挥挥手让人不用管自己,温嘉树刚扶着陈江,没回头。
宁砚斐将玉佩抛给泠漪:“这是我师兄的玉佩,你先拿着,见其便如尺明君亲临。”
泠漪作揖:“谢了啊,回去便会相还。”
拿着玉佩,泠漪慢悠悠转回原地。
此时李之絮已经看不见屏墙外的景象,他自己将狱间内的蜡烛吹灭,走道的光照不透房间里的昏黑。
泠漪在外模糊地瞧见他依然坐在角落,双腿伸平,仰头用力地靠着黑墙高,双眼一瞬也不眨。
李之絮的瞳孔里是和室内一样的漆黑,眼白却亮得吓人,他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向虚墙,转动脑袋时像年久失修的水轮。
泠漪正对上他扫视的眼神。
她挑眉静静看着,李之絮打量前方一眼又恢复原先的模样。
泠漪往深处走到底,发现整个西南道中有三十间囚室有人的不到十间。
待她往回走,瞥见守在入口的修者时,她拿出一壶酒。
“诸位,辛苦了,我没什么能帮忙的,便想请大家喝酒。”
泠漪开口,乌黑的发乖顺地垂至胸口,眉眼含笑间散发着月华的温润。
看守的行者面露难色,她拿出酒碗倒满后一口喝尽,向众人展示空了的碗:“这可是我偶然得来的灵酒,据说喝下有助修习。各位尝尝?不误事的。”
四人走近,泠漪挨个发碗倒酒,一时这水下的无间池花香四溢。
“各位真是厉害,我看你们如此辛苦地守在这,无法外出。”
她随意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开口。
有几人面露羞涩地摆手。
“适才我去寻找丢落的发饰,瞧见这牢狱里关押的人并不多,看来最近各位轻松许多,这是好事啊!”
泠漪抬手又道:“祝贺各位。”
给泠漪几人带路的那名行者喝下酒,有些晕乎:“细细想来霞归城内这段时间确实犯事的修士是少了很多。”
他身旁的人一拍大腿,扬声开口:“唉!可不止是少了,是几乎没有,最近也就送来一个李之絮,我们也乐得清闲。”
泠漪还要倒酒,几人连连推拒:“不了不了,酒是好酒,但多喝误事。”
她收回酒,依旧笑道:“只有李之絮一人?我此次便是随朋友来看望他,真是令人感到惋惜。”
“李之絮这人,要我说,他…”说话的人转动眼珠,犹豫后说,“我感觉他不太正常,就是个疯子。”
“我也觉得,他整天神经兮兮的。我还记得尺明君把李之絮送来那日,凡是靠近他的五步之内的人,都会被他恶狠狠地盯上,那眼神,像是护肉的狼。”
另一人说话时哆嗦一下,双手抱臂不停地上下搓动。他兴致大发还想开口阔谈一番,但马上顿住,忙说:“酒也喝完了,这些事不谈也罢。”
四名行者为这酒向泠漪称谢,后退至原处继续守着。
泠漪见已无事,便从无间池离开,回天行客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