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还在那辆车上,晃动着行驶在寂静的夜色中,只是副驾换成了钟翊。
她哼着模糊的歌的曲调,一直在用脚时不时地踢几下挡板。
等霓虹光慢慢燃烧起来,她向我靠近开始抢方向盘,动作很大,呼吸也很急促。
车摇晃着冲撞,我在梦里晕眩颠簸,像骨头被抽走一样软弱无力。
我在无边的寂静中醒来,睁开眼是昏暗的一片,觉得梦里的世界好像满到漾出来,把我埋在里面,动也动不了。
有人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我移下眼珠,看清他,叫了声哥,声音产生的震颤牵动胸口一阵跳痛。
乔行走过来开了盏台灯,昏黄的灯光映出他的疲惫脸色。
“醒了?”他问,“哪儿不舒服?”
我摇摇头,喘了口气。
贺折说,“肋骨、右手腕骨折,轻微脑震荡,幸亏楼下冬青挡了挡,不然伤到腰就可能瘫痪。”
我觉得脑子又木又晕,还意识不到那是什么程度,像是在听别人的事,问钟泉呢。
“现场有媒体报警,人被带走了。”乔行倒了杯水。
我把视线转向天花板,眼前重复着坠楼前的那几秒,道了句:“哥,帮忙把他带出来吧。”
乔行搭来一眼,慢慢摇起我的床铺,“你安心休息,其他事交给我。”
他在水杯里放了根吸管,喂到我嘴边。
“如岑呢?”我看着他,“她有没有来过?”
“嗯,我让程演送她回去了,她说明天过来看你。”
很快又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停在门口,说了句,“我买了饭,你先吃点儿。”
季节夏递给乔行一个餐盒,又将剩下的盒子打开,把瘦肉粥端到我桌板上,甚至亲力亲为,用勺子喂我。
我招架不住,笑说自己跟皇太后一样。
“别笑了,不疼吗?”
她把粥吹凉,眼神淡淡的。
晚上陪床的也成了她,她说,我出事后乱成一团,救人的,报警的,满屋子人咋呼。
因为明星也多,遇上这种事,媒体跟疯了一样,都赶着发第一手新闻。
“贺折叫人封锁了场地,把媒体叫走,不知是给了钱还是威胁了别的什么,现在外面风平浪静。”
后半夜护具硌得难受,疼痛烧心到没法入睡,我辗转翻身不停。
季节夏也察觉了,睡得云里雾里,仍起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头晕想吐,她清醒大半,按了铃。
可还是等不及,我从床上跌下来,冲到几步外的洗手间,大口吐呕吐。
很快空气里染了些腥气,剧烈的咳嗽让我疼得直不起背。
呕吐感还在不断持续,身体里的肋骨好像在一根接一根地断裂。
有人弯腰把我搀起来,他身上有股火烧过烟草后变冷的味道,我抬起头。
没开灯的狭窄空间内,贺折垂着眼帘并不看我。
他想带我出去,我说别,还想吐。
他扶着我站到洗手池边,我抓着瓷盆边沿闷头又吐了两回。
水流哗哗作响,我不断喘息,到最后难抑痛楚,佝偻着不敢动一下。
“难受?”贺折问。
我只有喘气的力气,浑身湿汗,眼前涣散得不成形。
耳边传来沉沉的叹息,贺折说了声“忍着”一把把我抱起来,身体活动的瞬间,我觉得断掉的骨头好像就此扎进了内脏。
他感受到我的哆嗦,说:“很疼是吧……我生病的时候满嘴是血,吃不了东西睡不着觉,疼到浑身抽搐。”
“疼到……我想让你回来,把我杀了。”
他的声音冷洌飘渺,在最后泛起一丝轻笑,像锐利的薄刃抵上我的喉咙。
我身体猛地一震,死死攥着他的衣襟。
放我回病床后,他仍俯着身体看我,手捧着我的脸,眼里死气沉沉,“哭什么?”
“不要我的孩子,不要我。你不是半点儿心都没有吗?”
我迷乱地无措地望着他,他的声声质问全融化在耳鸣中。
医生打完止吐针走了,我瘫在病床上,手一直在哆嗦。
贺折看着我,说:“钟泉被关着,乔行态度强硬不让放人。你呢,想怎么办?”
大概是觉得我不会妥协,他补充道:“你们没有胜算,到头来不过是白忙一场,还有可能牵扯更多,对大家都不好,你想清楚了。”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回他,“放心,没想告,我会跟我哥说。”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折起身要走,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但看向季节夏,“我有事想和他说。”
季节夏走后关上门,室内消毒后的味道挥散不去,像一针缓缓推入身体的眩晕剂。
我缓慢呼吸,说,“我收到一条视频,是程演生日那天晚上,在我家,拍的我们俩。”
“发的人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想要什么,你有空查查吧,万一泄露对你影响不好。”
贺折的目光沉下去,他拿到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的解锁声过后,室内陷入漫长的静默,然后贺折站起身,“我先去清池看看,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我。”
“嗯。”
“……”
“清池那里,以后别再去了。”
他放回手机,声音低哑。
我点点头,累得睁不开眼。
-
这一觉像半死一样,醒来时我被笼罩在薄薄日暮中,看到天花板映出的树影。
房间里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我偏过头,窗户边的椅子上坐着谢如岑。
她侧身抵着椅背,脖颈修长,发梢被风吹动,整个人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影中。
“如岑。”我叫她。
她转过头,浅金色的霞光铺上她的眉眼,她眼里、脸上都没笑,没笑的时候显得很冷。
“饿吗?”
书合上,她随意一放,在陪床的床尾处站定,说林阿姨煲了汤,程演去拿了,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碾了碾干哑的喉咙,涩着眼睛说谢谢。
“没事。”
她垂下眼,又回到刚才看书的地方,把书本拿起来又放下,翻了又翻。
我的目光落在她纤薄的后背上,含混不清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听后动作一停,说给我带来了换洗衣物,还需要什么她帮着拿。
我才注意到房间里放了两个大行李箱。
“另一个是我的。”谢如岑仍站得远远的,说她会照顾我到出院。
没有撕心裂肺的控诉,也没有问题可问,她就静静地无声地看着我,什么解释也不要,退回到我们半生不熟的疏远关系中。
程演和程洵是一起来的,林女士装了几个保温桶,有给我的,也有给如岑的。
虽然人多,但话说得寥寥。
程演对我冷淡态度,客套完便借故把如岑叫出去。
要打针时,见我一只手撑着,程洵让我别动,倾身抱我起来,又帮我挽起袖子。
离得近,我听见他的呼吸,闻得到他衣服上干爽味道,还能看到他塌下的眼皮边沿的小痣。
手筋清晰凸起着,护士攥着我的手腕压针,说怎么这么瘦,要想恢复得好营养得跟上。
程洵便问她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他回去逛逛市场。
护士好心推荐些钙质丰富的食材,说:“你看起来不像会下厨房的人。”
程演和如岑在这时回来,程洵笑了笑:“的确不太会,我请了位师傅。”
大张旗鼓成这样,我觉得过意不去,说我哥那儿安排好了,真不用麻烦程老师。
“我住这附近,什么都方便些。”
程洵解释道。
连护士也劝说我:“跟男朋友客气什么,伤成这样该他照顾你。”
“……”
护士走后,程演插着兜站得也远,目光复杂地看着程洵。
“你不是要忙项目面试的事吗,哪来的时间住这边,学校离得远,这儿又不是没人,你没必要折腾。”
程洵收拾果皮,淡淡地回他:“去面试的又不是我,我忙什么。”
“……”
程演不好再当面说别的。
他知道我和贺折纠缠不清,又会玩弄感情,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愿看程洵跳入火坑。
-
如岑在医院照顾我半个多月,大部分时间她在看她的书,写她的论文,我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看电影。
她对我很好,大概因为以前总照顾母亲,所有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她都能留心。
可除非必要,她不跟我说话,在靠窗的远远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她也不再穿浅色衣服,梳我夸她好看的辫子,把指甲的颜色卸了,仿佛整个人都抹去了色彩,也从我的世界一点点淡褪了痕迹。
天气逐渐转凉,一场雨连绵了几天,雨后空气变得阴潮潮,如岑因此得了感冒,拿口罩捂着,眼睛红红的。
后来发起烧,吃药退不下去,她听医生的话开始吊盐水,就在我旁边那张病床上,虽然离得近了,可还是总背对我小声咳嗽。
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她在梦里胡话连篇,我叫醒她的时候她满脸眼泪。
雨声磅礴,她缩起手脚不住哽咽。
她哭的时候向来没声音,只是偶尔换气,极力压抑着,生怕别人听见。
等压抑到无法压抑,她会仰着脖子,将身体绷成弯弓。
“如岑,醒醒。”我怕她也陷入癔症。
有了半分意识后,她抓紧我胸前的衣服,口中不成形地喃喃。
“都是假的……没有……没有一个是真的……”
“可我不是她啊……”
“我喜欢吃辣,不爱甜食,也不擅长做甜品……都是你说想吃我才学……”
“……他们说以前你就给她画图,让她做蛋糕……饼干上的小女孩也都是她……”
“还有……我不喜欢兔子……小时候我看过兔子咬人的恐怖片……我怕它们……”
“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可到最后……平安扣是她的,衣服是她的……连你也是……”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你保佑的只是她的平安她的幸福……”
“你是不是……巴不得她从我身上活过来……恨不得我消失……”
“好啊,我会走的……”
她对我失望透顶,这平静到不起波澜的十几天,是她出于善良做的最后告别,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场剜心的折磨。
那时是凌晨两点,我在大雨雷鸣声中打电话给程演,让他把谢如岑接走,说她不能再待这儿了。
程演很快赶来,把处在崩溃边缘的如岑抱到怀里。
临走前,程演说:“她做到这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
“以后别再来找她,大家好聚好散。”
他根本不屑得到我的回应,抱着如岑走出房间。
走廊漫长明亮,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尽头。
隔了几天我出院,程洵和乔行接我去之前和谢如岑一起住的地方。
屋子还跟以前一样,只是静悄悄的,没了其他人的痕迹,留下来的都是我曾经送出去的东西。
衣物、饰品、玩偶……还有平安扣。
纸箱装了几大个,他们一直忙了两个钟头,等到装车出发,天已经快到傍晚。
霞光铺满地板,我的影子一直拉长到窗边。
门锁上后,过去两人的一切好似都被尘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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