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蝴蝶残翅(四)

那天裴清雪醉酒情绪失控,半夜忽然开直播大哭,女明星进去安慰了一句,热度飙升。

她接走裴清雪,娱记拍到了,也意外拍到我坐上贺折的车,一时间小三插足、分手传言沸沸扬扬。

我没管,裴清雪也没作澄清,就这样谣言越来越多,已经在传我怀孕了。

然后,不知道谁拿到了我在苑州医院做的流产手术记录,把时间改到最近,同时爆出了程洵的个人信息。

我成了出轨,勾引别人男朋友,破坏他人婚姻,人人喊打喊杀的第三者。

裴清雪想要什么,我算是明白了,和钟泉一样,钟翊的死让她怨恨我,她知道法律无法判处我死刑,但舆论可以杀人。

我一身冷汗僵坐在卫生间,很久之后起身出去。

酒店大厅一片安静,灯光也暗,电话很快接通,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声,“喂。”

我问:“声明什么意思?”

贺折淡淡开口,却问我,“生日过得开心吗?”

我瞬间火冒三丈,“那些事放着不管,过不了多久就会平息,这道理你不会不懂。现在你出来回应,在这个关头解除婚约,是想做实那些谣言,嫌我被骂得还不够吗?”

“流产记录时间能作假,一切都能作假,孩子你不承认我不承认就不会存在,他们只想听他们想听的,真的假的根本不重要!”

漫长缄默伴随沉重的呼吸,耳边传来贺折低哑的声音。

“……明明他存在过,即使时间很短很短,也来过这个世界,有过心跳,为什么不承认。”

我浑身一僵,腹部突然的绞痛让我弓下背,手在不住颤抖。

许久后,贺折问,“孩子的事,程老师会介意吗。”

……

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

我冷汗直冒,从齿缝间艰难挤出一点笑,“你放心,和钟泉出事那天,他救我,我什么都告诉他了。”

不想再听他半句,我很快挂了电话。

这件事也把季节夏卷了进来。

电影未上映,她小火一把,势头盖过女主演,但也因此受到诋毁,传谣她靠不正当手段上位。

然后顾游弋他老婆趁这个机会,爆出季节夏勾引有妇之夫。

身边人,程洵,季节夏,一个个受牵连,我焦虑到几天高烧,呕吐腹泻。

一个阴沉的雨天,天边闷雷作响,我醒来看到程洵在阳台打电话,回来时,他带了雨天潮湿的水汽。

我问,谁打的电话。

“乔行。”

“嗯,他说什么?”

“……”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雨势变大,窗外景色模模糊糊,我恍惚看着程洵:“发生了什么事?”

程洵摸摸我的脸,手冰凉,声音轻得像雨雾。

“贺折他妹妹……昨天夜里,割腕……”

“刚抢救回来,哭着找你。”

眼前白了一片,我抓着程洵的衣襟,茫然盯着他,“你说什么?”

可往后他张嘴说话,我听不到一个字。

腹部强烈收缩,喉头酸水涌来,下一秒我捂着嘴摔下床冲去洗手间。

-

飞机抵达镜水时是傍晚,天色阴暗,风很大。

程洵留下来等行李,我先打车去医院。

医院灯火通明,远远地,能看到乔行站在台阶上,我急着过去,慌乱间绊了一跤。

他走过来,拍拍我衣服上的泥巴,问,“累不累,胃还难受吗?”

“好多了。”一路昏昏沉沉,不喝水也不说话,我嗓子像被劈开一样嘶哑,“人怎么样?”

“吃药睡了。”

乔行眼下乌青,说常姨、贺折也在。

我嗯一声,“走吧。”

病房在七楼,几乎每层都有人下来上去,走走停停很久,我头晕,背到一个角落不住吞咽和呼气。

干呕的感觉不断堆积,等电梯门再开,我顾不上说话先出去,捂着嘴找到洗手间。

冬天水冷得刺骨,我不停哆嗦,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惨白。

待太久了,乔行在外面叫我,我最后洗了一把脸,**地出来。

上到七楼,再到病房前,乔行轻推开门。

室内灯只开了一小盏,昏暗的光中,坐在沙发上的人侧过头,是同样没有血色的脸颊,同样发乌的眼底、干燥的嘴唇,一双眼睛殷红潮湿,死气沉沉。

对上我的目光,贺折眼神变得恍惚,哑声开口,“回来了。”

滞了几秒,我点点头。

常姨在这时掩上里面的门走出来,看到我先是一愣,再艰难地叫我名字。

她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眉眼温柔,像以前那样看我。

我定定地看着她,跟她说对不起,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

她目光慌乱,递给我一张纸巾,“听阿行说你这些天闹胃病,好点没有?”

“你小时候吃饭总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非得我追着你喂才行。”

“胃到现在都还没养好,怪不得那么瘦。等回去,我煲山药粥给你喝。”

我不住掉泪,点头说好,手抖得不像样。

她牵着我去屋里,屋里只余一点光亮,病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像天上飘下来的羽毛。

常姨坐到床沿上,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你们俩打小玩得好,阿迁赖着你,什么都想跟你一起,连她生病也愿意你看着管着。”

“而我,没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她看向我,“阿迁和你说过她那个孪生姐姐的事吧?”

我点了点头,又想起她说的落在泳池里的那只蝴蝶。

常姨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她,刻意忽视、疏远她,甚至在遥遥出事以后独自在外生活了一年,对她不管不顾。”

“不回消息、拒接电话,不断地推开她、推开她,把她推到悬崖边上,亲手把她心里的伤口撕扯开。”

“于是她也离我远远的,只有病糊涂的时候会说胡话,拉着我哭,不断地说:‘妈妈,你能不能看看我。’”

话到这里被压抑至无声,常姨捂住了脸。

我缓缓呼吸,然后到她面前蹲下,膝盖抵住地板,再勾下脖子枕到她腿上。

眼泪往下掉的时候,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刚下飞机很累,你先回去休息吧,等阿迁醒了再叫你。”

我闷不作声地摇头。

她轻声叹气,哄小孩一般:“旁边空了张床,晚上和我挤一挤,好不好?”

我点点头。

-

天光灰白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多,常姨不在,怀里暖烘烘的,是贺迁窝在我被子底下。

她手搭在外面,露着带血渍的发白指甲。

从指甲开始,我仔细地看过她眼皮上的折痕、长长的睫毛,未愈合的三四个耳洞,还有脖子上一颗红痣。

不知过了多久,我动了动发麻的半边身体,怀里的人跟着半睁开眼睛,眼底红彤彤,茫然地盯着我看,几秒后带上笑意,她搂住我的脖子,开口说话声音还浑浊着。

“你走了好久。”

她身上缠的血腥味道像铜锈一样,我嗯一声,问疼不疼。

她眨下眼,眼珠黑沉沉,一动不动看着我,“是真的吗?你也喜欢我哥?”

“……已经过去了,”我摇摇头,“我不喜欢他。”

“但是他爱你。”

贺迁目光空洞,陡然间变得尖利,她一把将我推开,自上而下掐着我的肩胛,撕扯叫喊,“你骗我!”

她像呲着獠牙的狐狸,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我脸上。

“我一直听你的话,什么也不敢说,你呢?你背着我偷偷把他抢走!”

“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能爱你,不能爱我!”

“你们在一起,是不是就要离开我?是不是都不要我!”

她手下用力,指甲如刀刃般割伤我的皮肤,我听得混乱,满脑子在想她手腕伤口会不会开裂。

贺折闯进来把她抱到怀里,她哭得撕心裂肺,薄薄的后背看起来要断掉一样。

贺折小心抚着她的后脑勺,轻声哄着,他抬起眼,和她一样也掉泪。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那样看着我。

-

我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隔天生了场病,喉咙肿痛,说不出话来。

凑巧,当时贺迁的急救医生是程洵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因为这层关系,医生看得仔细,程洵也时常过去,酒店、医院和学校三头跑。

有天中午常希随乔行过来,我正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听见动静转过头去,眼前一片红光,看人看不清。

等看清了,发现常希人瘦了一点,蔫蔫的。

“也感冒了啊。”我问。

“瞧你这破嗓子。”他瘪瘪嘴,“天冷闹的,病倒一大片。”

乔行去热常姨带的绿豆粥,我转回客厅,被太阳晒得软塌塌地歪在沙发上,身上冷得很快。

常希打眼看手上我几秒,扬扬下巴,“戒指程老师送的?”

我哦一声,被手掌放他眼前,“好看吗?可贵了。”

常希垂下眼笑了笑,“程老师挺好,你和他在一起,比跟我哥强。”

“……”

乔行端饭出来,两双筷子摆茶几上,穿上大衣,说公司有事先走。

常希送人出去再返回,坐那儿狼吞虎咽,倒也不客气。只是没几口,开始吞眼泪。

他怎么着都不像爱哭的,我问怎么了。

他泪眼通红,神情呆呆的,“我好几天没吃饭,饿,但又吃不下。”

“你不知道……阿迁当着我们的面动的刀,血止不住。”

“当时清雪姐来和我哥说你的事,两个人发生争吵,被她听见了。”

常希勾着头,说得很慢:“她知道后情绪很激动,还动手打人,我哥话说得重,她直接拿起刀子,然后不管不顾什么都敢往外说……”

常希抬头看我,哑了嗓子,“她做的那些荒唐事,如果不是你拦着,怕是能把他俩都毁了。”

“我以前还觉得把话说开不就行,你藏着掖着那么多年,根本没必要……现在看来,她不要命,是得有人拉着拽着……”

绿豆软烂,常姨知道我喜欢甜粥,还放了点糖,我吃得慢,到最后甜味都冷没了,看着常希,说:“她应该不想再见我,以后还请你多帮忙照顾她。”

“她耳洞总发炎,流脓了也不涂药,你记着看看。她怕猫,你记得别带你家那俩小家伙吓她。”

“还有……”

“猫不是我的。”

常希突然开口,“……是我哥的。”

“……之前租给你的房子……也是他的。”

亲近贺折的两只猫咪,房间里的大提琴,书架上翻旧的外文书的笔迹,都不是凑巧。

我点点头,说多少猜到了。

常希看着我,“但你知道我哥怎么和我说的吗?”

“‘这是乔边和我的家,我一直在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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