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一力降十会慑群芳

是日,郦轻裘自然没能去成醉颜楼,而是在晴帆舫陪了贺氏足足一日。

到了夜间,他倒是还记得娉姐儿,没敢在晴帆舫留宿,仍旧乖乖回了鸾栖院。娉姐儿笑着问他今日去了何处,会了何人,看了何景,干了何事,郦轻裘原本想着娉姐儿不待见贺氏,又想扯个谎糊弄过去。可是转念一想,上次谎话被戳破,反而惹得娉姐儿更加生气,虽然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自己态度变好了,但也是险象环生,倒不如实话实说为好,就摸了摸鼻子,笑道:“去晴帆舫看了看贺氏。”

娉姐儿不怒反笑:“瞧我这记性,本来早两天就想与姑爷说的,谁知家里事多,竟混忘了。如今开了春,天气渐渐和暖,贺氏的病终于大愈了,前两日我去看她,见她已经能够起身,连着胃疼的旧疾,也被冯妈妈手底下能干的厨娘调理好了。我便同她说:春日里草木蓊郁,百花争艳,正是地气旺盛的时节,你既好了,便多多地走动,想必精神也能更好些。”

郦轻裘见她贤惠不妒,反而对贺氏嘘寒问暖,十分关心,心里一阵轻松,也高兴起来:“夫人实在贤良,家中上下都照看得极好。我看夫人过门之后,非但三个女儿规矩了许多,妾室们也各得其所,有贤妻如此,实在是我的福气啊。”

又想起今日在晴帆舫的见闻,贺氏不知缘何,也待娉姐儿恭敬起来,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亲热,不似从前两人刚相识的时候,提起娉姐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又主动提了小厨房和请安的事,不必他夹在中间为难,就表示愿意执妾礼侍奉娉姐儿,也不再争抢特权。

郦轻裘见妻妾和睦,自以为是自己驾驭人心得法,一妻一妾都是因为敬慕自己而变得贤良不妒,心中之得意无以复加。

娉姐儿又反过来劝他往晴帆舫去:“贺氏久病初愈,原是件喜事,你去看望她也是该当的,就是留下来歇宿,陪她一两个晚上,我也不会吃味儿。你只记着打发人捎个信儿,别叫我可怜见的,巴巴地直着脖子等一个晚上,就算是顾怜我了。”

她一反往日好胜要强的态度,示人以弱,就如往日矜傲的贺氏表现出菟丝子般的情状,正正搔中郦轻裘心底的痒处。郦轻裘又百般赌身发誓,绝不会宠妾灭妻,又足足陪了娉姐儿两夜证明自己不是负心之人,这才乐颠颠地往晴帆舫去了。

贺氏不愧曾经是醉颜楼里的头牌人物,见郦轻裘业已入港,娉姐儿那边又过了明路,再无人可阻碍,譬如蜂儿盯住了花蜜一般,将个郦轻裘死死笼络在晴帆舫里不放。郦轻裘初时还忧心娉姐儿吃味,隔三差五还要回鸾栖院一趟,谁料娉姐儿深厌他与贺氏兜搭过,嫌他腌臜,假作贤良,倒是不叫他往鸾栖院来。

如此这般,便将甚外四路的高甫书、孙颖天等狐朋狗友抛到了九霄云外,竟安安生生在家里过了好些日子。除了休沐日,连寻常要当值的日子,卸下差事也是飞也似的往家里跑。

贺氏复了宠爱,不免轻狂,初时不过是借口郦轻裘在她房里,一时要酒,一时要菜,大厨房的冯妈妈忖度其声势,纵然不给赏钱,也不敢轻慢了去。后来又将郦轻裘随口一句闲话奉为圭臬,打发回雪到鸾栖院问娉姐儿的丫鬟讨要东西:“老爷说我们姑娘屋里的陈设太素净了些,不敢求夫人赏赐,只求姐姐、姑姑们开恩,把我们姑娘病时减去的赏赐,折还给我们罢。”

这话若是被脾气急躁些的丫鬟听去,传话的间隙略添油加醋些许,只怕娉姐儿又有一场气好生,幸好在鸾栖院主事的丫鬟们都是沉稳娴静的,先正言弹压了回雪的虚妄之语,翻出账册来一一与她瞧了,证明不曾克扣贺氏的份例,接着又设法婉言回明了娉姐儿,娉姐儿竟也真的依言开了官库,择了几样文采辉煌,色泽明丽的家具,命人抬到晴帆舫去。

贺氏复宠,和光园内的姬妾们自然五味杂陈。娉姐儿将鸾栖院把持得很严,故而众人并不知晓贺氏解除禁足原就是夫人的计策,还当是贺氏不知怎的脱离了晴帆舫诸人的看守,央求了老爷,才复宠。都道贺氏卷土重来,夫人必然第一个不依,二人必将势同水火,斗个你死我活。

似洪姨娘这般喜热闹又不聪明的人物,便喜滋滋预备看热闹;似苏氏等一干攀附讨好娉姐儿之人,则暗暗忧心,生怕西风压倒东风,令她们这些漂萍也似的人物又要遭无妄之灾;似陈姨娘这般蛰伏等待时机之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可偏生娉姐儿一反旧时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个性,反常地“软弱”起来,对待贺氏的态度堪称予取予求,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第一个产生警觉的自然是姬妾之中出了名的聪明人,陈姨娘,与她麾下的智囊团清露、马姑姑等人略一筹谋,就有了一个很合情合理的猜测:陈姨娘等人认为,娉姐儿要行的是“借刀杀人”之策,眼看房夫人冥诞在即,择了这个时机让贺氏复宠,并且一再纵容她的轻狂。等冥寿当日房夫人娘家人上门致祭,定然容不下贺氏。

第二个窥破迷瘴的则是苏氏。苏氏是一众丫鬟出身的通房之中最老实殷勤的一个。与韦姨娘的慕强不同,苏氏没有韦姨娘那种长袖善舞的势利与敏锐,只信奉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从前房夫人在世时,纵然房夫人性情荏弱又不得郦轻裘敬重与怜爱,苏氏仍旧对房夫人毕恭毕敬。对当时风头正健的陈姨娘,苏氏虽也敬畏,却并不曾趋炎附势。如今娉姐儿入主郦家,她又唯正房夫人之命是从。

因她与鸾栖院一向走得近,人又老实,嘴巴也严,鸾栖院众人说话行事,对她也不十分避忌。因而苏氏偶尔留意到鸾栖院里不期然多了一个新面孔,其人非但生得年轻娇美,还颇得巩妈妈、孙妈妈的看重,竟是由两位妈妈亲自教导规矩。因此苏氏推测这位新来的名叫云澜的丫鬟是夫人调理起来,预备给老爷做房里人的。以苏氏的眼界和认知,据此推测夫人行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先纵着贺氏得意,再捧出云澜让贺氏跌个跟头,也在情理之中了。

最后一个在尘埃落定之前些许明悟的,竟是作壁上观的韦姨娘。她虽然没有陈姨娘的聪慧,也没有苏氏的消息灵通,但久经风尘的敏锐直觉还是让她对于这场争斗有了最直观的看法:“夫人自过门以来,野心很大,非但要将家务事都抓在手里,还要将我等一个一个降伏了,最好是战战兢兢跪在她脚边,从她手指缝里接一点恩赐度日,她才称意呢。似洪姨娘这样的蠢物,摔了一跤骨头就酥软了,翻不起半点浪来。可贺氏又不一样了,论起骨头的轻重,她比洪姨娘稳重不了多少;可论起骨子里百折不挠的倔强,竟活脱脱又是一个大姑娘。依我看,夫人不狠狠地摔打她几次,她再不能心服的。”

韦姨娘所料不差,娉姐儿虽然采纳巩妈妈的谏言,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念头,冒险任用了贺氏,但她想得原比巩妈妈更深远些,自然明白驱虎吞狼的风险。所以尽管一众姬妾各有猜测,众说纷纭,娉姐儿实际上打算用的却是“一石二鸟”之计,一面借着贺氏的手段笼络住郦轻裘让他不往外头去,一面又将贺氏一捧一摔,再磋磨一番她的锐气。

只是降伏贺氏所用的手段,却并不是陈姨娘所预料的借刀杀人。盖因娉姐儿对曹夫人并不熟悉,关于曹夫人与郦府的恩怨,也只是从洪姨娘处听了一段不尽不实的传闻。洪姨娘虽然态度诚恳,较之韦姨娘的吞吞吐吐,直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可也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刻意将被曹夫人活活打死的丫鬟姓名、所犯之事模糊了过去,可见讳莫如深。

如此曹夫人算是个不确定因素,倘若一味想着借刀杀人,将刀子送到一个不熟悉的外人手上,自己也会有为刀刃所伤的风险:曹夫人究竟缘何动手殴打姐夫的姬妾,尚未可知,而正是这未知事件的性质决定了曹夫人的品性:她究竟是个无理取闹之人,还是嫉恶如仇之人呢?

倘若曹夫人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凭意气行事,固然她会因为贺氏的轻狂大发雷霆,在房夫人灵前好好教训她,可没有善尽主母之责管束贺氏的娉姐儿自己,不也一样要遭受池鱼之殃么?倘若曹夫人虽然泼辣却明白事理,略加思忖就能明白是谁想将她充作刀刃排除异己,无人不恨为人所利用,届时只怕曹夫人对娉姐儿的怨气,远比对贺氏的厌恶来得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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