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忽忽数日,娉姐儿命露水代笔的信业已寄出,如今收到了回信,随信同行的还有一位老熟人,裘妈妈。
裘妈妈作为在宁国公府很有体面的管事娘子,在郦府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不但有份坐了客座,泉水还亲自奉上精心烹的好茶。裘妈妈却很懂得规矩,并不急着禀明来意,而是等娉姐儿拆开姚氏的信件看了,了解了情况,才同娉姐儿回话。
姚氏信上的意思很简单,语气却比露水代笔的那封信热络许多。果然如娉姐儿所料,她对娉姐儿的请求不但全盘答应,还热情地说:“遇到这样的情况,很该早些同娘商议的。”似乎能为娉姐儿的生活出一份力,对姚氏来说是莫大的快慰。
关于红姐儿的教育问题,姚氏一口答应,就定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将红姐儿接到宁国公府住大半个月,过了五月端阳再送回来。时人走亲戚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譬如从前,怀庆郡主杨琛、谢握瑜、娉姐儿外家的姚氏姐妹也曾到宁国公府小住。
娉姐儿是红姐儿的嫡母,红姐儿到外祖母家小住非常名正言顺,也显得红姐儿在郦家很有体面,得母亲另眼相看,才有资格到外家走亲戚。如此非但郦轻裘必然欣然应允,连洪姨娘也要视作莫大的恩典,不会有半句不情愿的话。
至于给贺氏找教养嬷嬷的事情,姚氏的回信中说了,她和余氏商议过后,余氏认为不应该让两位女官屈尊做这样的事情,况且将两位女官留在宁国公府,正好可以负责教导过来借住的红姐儿。不过东府和西府都有好几位在随侍处当差的妈妈、姑姑,专司调理丫鬟、教导规矩。随信附上花名册,娉姐儿看上哪一位,自管告诉裘妈妈知道,宁国公府会尽快将人送来。此人来后就在郦家做事,教导出师之后送回宁国公府也好,留在郦府继续为娉姐儿效忠也好,都由娉姐儿自行决定。
这番打算中正平和,既诚恳,又大方,娉姐儿看了,不由对余氏感佩在心,连忙向裘妈妈笑道:“真真是大伯母的行事,又周到,又光风霁月,叫我们小辈打从心底里暖起来。开口借两位女官的事,的确是我考虑得太不周到了,多亏伯母点醒我,裘妈妈回去多多替我向伯母致意。”
裘妈妈还是个丫鬟的时候,使唤的名字叫做绿蚁,正是余氏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出嫁之后与寸心堂的关系依旧十分亲密。裘妈妈闻言,连忙逊谢了几句,心中不无感慨。她也算是看着西府的几个孩子长大的,娉姐儿、婷姐儿,一个两个都渐渐地不愿亲近生母,反而与东府的伯母走得很近。婷姐儿自不必说了,至今仍然与姚氏的关系不咸不淡。而娉姐儿呢,则是因为婚事与姚氏无话可说。
宁国公府两位主母的品性、才干、人缘,也真是可见一斑了。
娉姐儿问裘妈妈:“妈妈此行过来,专是为了来接我们大姑娘的?”裘妈妈忙立起身来笑道:“原本夫人问起来,家里合该将两位女官送来,纵然不好管教贵府的如夫人,过来帮着教导几位姑娘也是好的。只是一来两位女官身份尊贵,原是因为情分才肯过府,我们也不好强着人家到贵府上来;二来也是我们太太的私心,将来两位少爷开枝散叶,儿女的教育或许还有需要劳烦两位女官的地方。夫人莫怪我们太太小气了,太太特意遣奴婢走这一遭,一来正如夫人所说的,特特地来接贵府的大姑娘,二来也是让奴婢亲自同夫人解释一番。”
裘妈妈说话婉转,娉姐儿也听懂了余氏的顾虑:两位女官又不是身契在主家的奴婢,主家不能随意将人转赠,而是应该客客气气问过人家的意思。郦府的体面,连宁国公府的一点零头都比不上,即使将女官们请来教导府上的小姐,都算是委屈了她们,遑论教导的还是贺氏之流,故而余氏也不好向她们开口。此外,两位女官在宁国公府还有其他司职,将来要负责教养松哥儿、好哥儿的孩子,不便转送给娉姐儿。
明明是至亲骨肉,这样的情况直爽地说明就可以了。但余氏如此郑重其事,特意派了很有脸面的裘妈妈过来委婉说明,分明是生怕姚氏因为她的拒绝耿耿于怀,或者是生怕娉姐儿和姚氏一样,对这些无谓的东西斤斤计较。
娉姐儿想明白这一节,心里有对余氏的体谅与感激,还有几分因姚氏而生的羞愧与迁怒,一时百感交集,脸一下子就红了,忙向裘妈妈道:“妈妈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快请坐,伯母的一番苦心,我都体谅得的。原就是我冒撞了,盖因孙妈妈苦苦寻了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裘妈妈肩膀微微放松,笑道:“夫人能谅解,那是再好不过了。”又主动问娉姐儿:“夫人瞧着哪位妈妈或者姑姑好,就告诉奴婢,等奴婢接了大姑娘回去,说给太太知道,立刻打发她过来。”
娉姐儿便开始翻看余氏给的花名册,难得余氏细心,知道只写一群仆妇的姓名,娉姐儿会一头雾水,便将众人的性格、能力都简单地描述了一番。有几人出嫁之前在房中执事的,还另外附上了她们当丫鬟时的姓名。如此饶是娉姐儿出阁将近一年,已经不再熟悉宁国公府的人事,也能一目了然地挑出自己心仪的人选。
娉姐儿忍不住又称赞了一句:“大伯母好巧的心思。”心里已经盘算起来,几时叫鬓云也照着这份花名册,给府上的下人也做出一份详细的册子来,就更方便量才用人了。
她看了一会,便用手点了点其中两页的名册,向裘妈妈道:“我心里忖度着要一位严厉些的妈妈,才能震慑住那些个不懂规矩的人;又想着最好是有些来历的人物,方便让她们震慑敬服。这位严妈妈性格很符合我的要求,这位邰妈妈又是服侍过安成公主的,裘妈妈替我看看,谁更合适?”
裘妈妈凑过去一看,两人都是东府的人,看来娉姐儿对姚氏能力的不信任已经根深蒂固了。她笑了笑,道:“两位妈妈都很能干,依奴婢看,似乎是严妈妈更合适些,因为邰妈妈和气得很,脸儿又生得圆,便是板着脸也不显得严肃。”
娉姐儿一想,其实对于贺氏这种人来说,“宁国公府来的妈妈”已经是相当体面的出身来历,足以震慑她了,也不必非要追求什么额外的体面。她便笑道:“那就依妈妈所说,劳烦妈妈替我请来严妈妈罢。”
裘妈妈答应着,又问了一句:“那夫人看是让她往后就跟了夫人呢,还是事成之后仍回宁国公府去?”娉姐儿道:“就劳烦严妈妈辛苦一段时间,事成之后仍旧回府罢。伯母、母亲给我陪来的家人已经许多了,我哪里好意思再偏了伯母的得力干将。况且严妈妈若只是呆上一阵子,她们打量她是客,还多几分敬重。若留在我这里,只怕那起子没眼力见的,还当她是奴,就没那么客气了。”
娉姐儿还有一层私心的揣度,没有说给裘妈妈知道:从严妈妈可能有的心态来分析,若她知道自己只是短暂地过来办事,肯定会尽心尽力,让娉姐儿满意,也让余氏满意;但如果将她要过来,从宁国公府的奴婢降级为郦府的奴婢,还连累自己的丈夫儿女跟着自己一起没有前途,严妈妈纵然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多半也会觉得失望,做事就未必会那样卖力了。
想到这里,一瞬间娉姐儿对自己的陪嫁们充满了感激和歉意。
从来都说高嫁女低娶媳,高门大户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就是如此,所以成为府上小姐的陪嫁本来是一件很体面的肥缺,因为下人们可以借此为跳板,来到更尊贵的人家,过上更优渥的生活。可娉姐儿却是低嫁,非但嫁到了远远不如娘家的人家,还如此龌龊、如此险恶。鬓云、露水她们,陶仁、陶义他们,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还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别无二心,这份情谊本身,其实早已超过主仆之情了。
娉姐儿听见裘妈妈答应下来,也跟着回过神来,笑道:“如此便有劳裘妈妈了,还请妈妈在府上宽住一夜,我这厢收拾得了,就让我们大姑娘跟你回去。”
裘妈妈自无不允,娉姐儿就命人收拾了客房,好生款待裘妈妈,又打发人去探芳居、日新楼都知会了一声。能以主母的女儿的身份到外祖家做客,还是当朝太后母家的宁国公府,洪姨娘自然觉得面上有光。至于红姐儿,她也存了“母亲成日家夸耀殷家的体面,我倒要看看殷家到底是何等的体面”这样的心思,故而并未十分吵闹,就安分地看着丫鬟收拾了东西。娉姐儿又派人叮嘱她把课业也理出来,“殷家自有好先生,你去这半个月,也别把学业荒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