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思往事洪姨娘讲古

娉姐儿见洪姨娘战战兢兢,额上都要冒出虚汗来了,不免觉得可怜可笑。她也不打算吓她,谁料洪姨娘擅长自己吓自己。

在洪姨娘脑补过度之前,娉姐儿赶紧让她打住:“过去有所隐瞒,我也明白你的难处,总担心我知道了,姑爷就会怪你。但从你告诉我到今天,姑爷可曾来寻你的麻烦?你当可知道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故而过去的账我不同你算,我端看你今日的表现。若果然觉得我可信呢,最好把当年的事情详详细细说给我知道,若仍然有所顾虑呢,我也不为难你,横竖家里不止你一位姨娘,我也不只有红姐儿一个女儿。”

洪姨娘也没力气捶肩了,她将美人锤放在罗汉床上,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苦涩道:“夫人说得不错,妾身确实是畏惧老爷,才不敢尽言——那死去的妾室,是同妾身一道当差的玉兰。”

“玉兰和妾身都是已经过世的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可虽然一道当差,活却都是妾身干的,玉兰成日只在园子里闲逛,偶尔遇到当年还是少爷的老爷,就飞个眼风,调笑两句。妾身气不过,几回告到老太太那里,反而都是妾身受了训斥。妾身还当是因为玉兰有了老爷的青眼,才能如此嚣张。还是老太太房里的一个老姑姑看不过眼,才提点了妾身几句——原来这玉兰竟是老太太的亲戚。”

洪姨娘说到这里,发挥了八卦的本能,凑得近了些,神神秘秘道:“夫人再也猜不着,原来当年我们家老太太的哥哥有个外室,生了个女儿,就是玉兰,老太太的嫂嫂是个厉害人物,故而玉兰她父亲不敢将女儿认祖归宗,只能在外头养着。后来外室被正头太太发现了,打了个半死,这小女孩儿被她父亲藏起来,就藏到了我们家。名义上是老太太的婢女,实际上却是嫡亲的侄女,老太太对她就十分宠爱,自然舍不得让她干活。后来年岁渐长,她又与老爷有情,表兄妹之间若能成了好事,也算一段佳话。非但老太太,连同老太太的哥哥,也都是赞成的。老太太就借口老爷大了该知道人事,把玉兰给了老爷。为了掩人耳目,才把妾身凑了一对,一道给了老爷。所以在先夫人过门之前,玉兰与老爷如胶似漆,过了好一段夫妻一般的日子。老太太又许了玉兰:‘你的身份终究不可告人,所以只能从通房做起。但将来若你先生下长子,母凭子贵,一个贵妾的身份,我还是可以许了你的’。”

娉姐儿打断她问道:“这么说,这玉兰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是知道的?”洪姨娘道:“知道的,她被送来我们府上的时候,已经十多岁了,早就记事了。”

洪姨娘继续道:“玉兰听说之后,就对子嗣十分上心,依规矩在夫人过门之前,我们是不许断了汤药的,但夫人一过门,她就做张做致,求了老爷和老太太,不再喝避子汤,一心调养身子,想赶在夫人之前先生出儿子来。”

“谁料她福薄,明明老爷去她房里的日子是最多的,可妾身与夫人先后都有了身孕,她却迟迟没有消息。老太太急着抱孙,特意找了好大夫摸脉,说是在生产之前就能知道男女。妾身的红姐儿因为是个女孩,倒是没有遭到为难,但夫人怀的是男胎,玉兰心中就十分嫉恨,百般寻夫人的晦气。夫人被折腾得狠了,也曾求老太太主持公道,但老太太觉得自己的侄女心性善良,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反倒觉得夫人生性嫉妒、不能容人,故而并不帮她,还训斥了她几句。”

“夫人说给老爷听呢,那段时日夫人有孕不能同房,妾身呢生养过了,哪里及得上玉兰鲜嫩,所以又是玉兰独宠,老爷眼里哪里还有别人。所以夫人有孕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后来曹夫人来看望夫人,夫人朝她倒了苦水,曹夫人就训斥了玉兰一顿。玉兰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可明面上曹夫人是亲家的姑娘,玉兰只是个通房,她也不能说什么。可曹夫人走了,她就变本加厉地折腾夫人。夫人要睡觉,她就敲盆摔碗;夫人要吃饭,她就在外头发出干呕的声音败坏夫人的胃口;夫人教训她,她就与夫人斗嘴……唉,总之就是不让夫人好过。”

“再后来的事,就是妾身之前说给您听的:夫人在添香院里散步,玉兰趁着四下无人,借口苔滑,或是推了一把,或是撞了一下,将好好的一个哥儿给弄没了。老太太虽然觉得可惜,但玉兰毕竟是她当半个女儿养大的亲侄女,况且先夫人话少,本来就不大讨老太太的喜欢,所以也没有认真惩罚玉兰。”

娉姐儿原本只是想吓唬洪姨娘一下,让她以后再也不敢瞒着自己。谁知道竟然还从洪姨娘口中听说了更幽微隐秘的故事。如此郦老太太在通房丫鬟和亲孙子之间的取舍,就显得更为合理了,原来玉兰不仅代表了她的面子,甚至还与她有一段不可告人的血缘关系。而且从郦老太太的家风就可以推知,她多半也是一个行事并不磊落,是非也并不分明的人,无怪乎能养出这样的儿子。

娉姐儿越想越替房夫人觉得惋惜,她的出嫁,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新婚燕尔,丈夫就有一对爱妾,妾室先于自己怀孕生产,自己怀孕了还要被妾室折腾,老太太是非不分,家里还有外室之女这样的阴私。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娉姐儿对于房夫人这个未曾谋面的“姐姐”,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怜惜。

洪姨娘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她也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窥探着娉姐儿的脸色。

娉姐儿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不禁发问:洪姨娘,真的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吗?她当年所处的环境,也不可谓不恶劣了:两个竞争者,一个是正室夫人,另一个是郦轻裘的爱妾,还是老太太的侄女。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头一个怀孕并且平安生产的人却是她。如今房夫人也好玉兰也罢,都已经化作一抔黄土,洪姨娘却好端端活着。即使后来又有了陈姨娘、贺氏等后起之秀,她却都活得太太平平,位居众姨娘之首。

原本还觉得她虽然张扬跋扈,但天性愚蠢,胆子也不大,但如今看来,要么是她善于装愚守拙,要么她有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实在令人不可小觑。

娉姐儿如此想着,不由对洪姨娘另眼相看。可随即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也变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了,洪姨娘这样的性情和头脑,虽然可厌,但也实在不成气候。估计大家都懒得对付她或者认真和她计较,她才像墙缝中的小草一样生机勃勃地越长越蓬勃吧。

想到这里她又轻松了些,勉励了两句惶恐不安的洪姨娘,将她打发走了,又打叠起精神预备敷衍即将回府的郦轻裘,顺便将红姐儿和严妈妈的事说给他知道。

又过了一日,娉姐儿问余氏借调的严妈妈来了。严妈妈虽是余氏麾下的得力干将,但很少做传消息送东西的差事,故而娉姐儿不大认得。只见她衣着洁净朴素,肤色匀净,五官倒也平常,只是鼻梁高高的,鼻头尖尖,略有些鹰钩,配上一双目光专注的眼睛,确实有几分令人望而生畏。

娉姐儿含笑向她问好,又说了几句劳烦她的客套话,命人将她领到客房歇着,严妈妈却不愿住在客房,主动提出在贺氏的住处辟个下处,方便她教规矩。

娉姐儿自然乐意,原本她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恐怕怠慢了严妈妈,见严妈妈主动提出,自无不允。严妈妈又希望贺氏学规矩的时候,让其他的妾室过来观礼:“反正奴婢怎样都是教,一遍多教会几个人还更好些。”

这下娉姐儿算是知道余氏为什么从来不放严妈妈出来和人打交道了,她说话固然直爽,但也真的很容易得罪人,话里话外的理所当然,也容易显得自大傲慢。不过利益没有冲突,娉姐儿自然欣慰于严妈妈的直爽,遂欣然应允,命人到各房各院去传话:除了三位姨娘,其他的妾室每日晨定省之后,都要到晴帆舫去看着贺氏学规矩。

妾室们有的是好奇严妈妈的手段,有的是与贺氏不睦有心看她的热闹,闻言倒是都没有反对,跑得最勤的当然是心里有鬼的黎氏。连得了赦免的洪姨娘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都主动提出要同去观摩学习:“夫人的母家就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自然是规矩齐全,妾身跟着去看看,也能受些教化。”

这下贺氏成了“杀鸡儆猴”中的“猴”,她本人自然是一千个不情不愿,但殊不知折去她的傲慢,正是严妈妈计划中的一环。她的反对自然也没什么效果。

晴帆舫里有个神情刻板、举止稳重的严妈妈坐镇,郦轻裘当然兴致大失,渐渐地往贺氏处盘桓的频率就低了。好在将近节令,娉姐儿或是与他商谈端午的琐事,或是拉着他走亲戚,尚且能抑制住他往外头游逛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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