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添油加醋如沸如羹

当怨言传到宋管事的耳朵里的时候,宋管事就意识到,机会也许到了。

但仅仅是怨言,是成不了气候的。此时将这一锅大杂烩放上台面,让夫人知道,不外乎两种结果:一种是夫人意识到自己的苛刻,些许给下人们一点甜头,譬如加一点月银,多裁两身新衣,将一日一登册改为三日一登册。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抱怨,自然也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感到心满意足,停止抱怨甚至歌功颂德。

另一种结果是夫人对怨言感到不满,决定强力镇压,杀鸡儆猴惩罚几个抱怨得最凶的角色,禁止众人嚼舌根,一样也能止息抱怨。当然,这样做会导致道路以目的效果,长此以往累积的更大不满,迟早有爆发的一天。

对宋管事来说,后者或许是更令人满意的情况,但累积仍旧需要水磨工夫,并且没有一个准确的爆发时间点。相当于一切回到原点,仍旧是漫长的、剑拔弩张的等待,而前者更是于己不利。

所以他干脆对上瞒了下来,不打算让这些怨言传到夫人的耳朵里,他要把这锅大杂烩酿成更可怕的东西,让它从人心深处粉碎夫人的尊严和威望,让它变成无可镇压的东西,如此方能彻底打垮仁管事统领的派系,重新回到他宋管事说一不二的日子。

想来夫人能在郦府横行霸道,有一个最最强大的靠山,就是她的娘家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是何等的威严荣耀?世袭五代的一等公,昭懿皇太后的母家。因为太后娘娘垂帘听政,等幼帝长成之后急流勇退,维持朝代平稳过渡的功劳,推恩及娘家。放眼盟朝历代的外戚,唯有景元皇后因为救驾之功,其母家黔国公府能与之相提并论。即使在郦家最昌盛的时候,昌其侯府也不足以与之相较。所以追本溯源,宁国公府的荣耀来自太后一人,而夫人的荣耀来自宁国公府。

但宋管事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夫人和太后之间,虽然夫人常常拉大旗扯虎皮,三句话不离太后来给自己脸上增光添彩,但实际上太后娘娘与夫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热络。

逢年过节,宫里当然也有赏赐送来,但送礼的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小黄门,很少有得脸的大太监或者女官上门走动,也没有额外带话。礼物也都是些寻常的节令赏赐,没有什么贴心着意的物事。

再稍一打听,就知道太后娘娘母家有四个侄女,抛开一个庶出未嫁的女儿不提,已经出阁了的三个侄女,待遇也有所不同。

殷家大姑娘自不必多说,她原是太后娘娘唯一嫡女安成公主的伴读,小时候时常在宫里走动的,与太后娘娘的情分不比寻常。太后娘娘也对她关爱有加,时常关心她的起居。命妇朝拜的日子,这位吕家的少夫人也常常到慈宁宫走动。

殷家三姑娘的姻缘本就是太后娘娘做主指婚,体面更不一般。虽然她的夫婿年纪尚轻,官位并不显赫,但因为三姑娘得太后垂爱,并且这一份垂爱在日常的往来和赏赐中有所体现,甘夫人也很器重这个次子媳妇。

如此相较之下,就很容易看出来殷二姑娘并不得太后的欢心了。非但婚姻远远不如姐姐妹妹如意,太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堪称漠不关心,只维持着最表面的礼节罢了。

那么夫人种种狐假虎威的举动就显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了。

底下人对夫人的敬畏,多半来自对天威的敬畏,如果让他们意识到夫人不过是个被太后娘娘忽视的侄女,即使对夫人有所冒犯,也不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那么很多事情从此就不一样了。

宋管事就这样将自己精心搜罗来的“作料”添加到这锅大杂烩里,将下人们对夫人的抱怨稍加引导,怨言就变成了质疑:“夫人这样厉害,到底是哪来的底气?明明都不受太后娘娘的看重,还成天拿太后说事,来威吓我们。”

质疑再几经辗转,就成功炮制出流言:“听说夫人在娘家并不受宠,否则为何殷家别的娘子都嫁得极好,她却嫁到我们家做了续弦?”“太后娘娘并不看重夫人,年节送礼都并不上心。”“据说夫人想请太后娘娘出面帮着请宫里的女官,谁料面子太薄请不动太后这尊大佛,没奈何才把大姑娘送回娘家教导,又请了娘家的妈妈过来教规矩。”

观其端倪,后面添加上去的流言蜚语,指不定还有红姐儿和贺氏的手笔,至于个中还有多少人推波助澜,暗中加料,就不得而知了。

这流言传扬开来的时机很巧妙,正是严妈妈这个宁国公府之人回去的时候。流传的途径也很精细,小心地避开了陪嫁集团以及他们的亲善者,让他们一时没有察觉。流言爆发的力度也很强,传到娉姐儿耳朵里的时候,许多仆役的态度,已经从原本的战战兢兢演变为松弛怠慢了。

宋管事这一招确实使得很妙,可惜雷声大雨点小,对娉姐儿来说,影响不算太大。所谓的一点流言蜚语,对于她饱经风霜的心灵来说早已习惯了,况且比起从前真正带给她巨大打击、对她的名声带来切实影响的流言,家里这一点闲话实在是不痛不痒。

况且认真论道起来,他们说得也不错。想必自选秀之事后,殷太后就认定了娉姐儿是个糊涂人,对她早已失望透顶,不愿多有联系。之所以在娉姐儿成婚的时候派了女官过来撑场面,也只是对她的一点怜悯,以及对她牺牲自己维护家族声誉的一点褒奖罢了。

更重要的是,娉姐儿自从嫁入郦府,就将身边的人聚拢得很紧,她的衣食住行,都有值得信任的人一手把控,因此郦府的下人再怎么疏忽怠慢,实际上对她的生活品质并不能造成很大的打击。

但娉姐儿察觉端倪,分析事态后,还是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出嫁之前尽管余氏谆谆教导,殷殷劝告,但娉姐儿认为隐忍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也不希望一味的隐忍助长本就嚣张的下人们的气焰,所以另辟蹊径,决定一开始就扬威来立身。

当然,她也参考了余氏的建议,行事和缓了一些,大棒之余还给了一些甜枣。原本以为这样的恩威并施,就能实现权力的平顺过渡,谁料人心里的念想犹如一颗颗种子,一旦埋下,即使一时半刻没有动静,将来只要时机合适,再得到一点点阳光雨露,它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去年娉姐儿在郦府仆人们心底埋下的不满的种子,历经一年,再得一些怨言与恶意的催化,如今终于也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如果当时自己听从了余氏的提议,办事再和缓一些,态度再圆融一些,将雷霆手段藏在糖衣之下,一切是否就不再是今日的局面了?

娉姐儿情不自禁地如此想着,但很快,她想起自己对自己三令五申的话:不要过度美化当时未被选择的道路。郦家与余氏刚嫁过来时的殷家毕竟不同。郦家是日薄西山的老牌贵族,殷家却是旭日朝阳的新贵;郦家对自己的到来各怀心思,未必欢迎,殷家阖家上下却都满心欢喜盼着余氏嫁进来。两家可谓天差地别,余氏行之有效的办法,用在自己身上未必行得通。或许自己全盘照搬了余氏的提议之后,郦府的下人会被纵容得更加无法无天,家里更为乌烟瘴气呢?

眼下回首过去,道一万句“早知道”也没有用了,要紧的还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也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当然是向娘家求助,太后娘娘虽然未必喜欢自己这个“糊涂”的侄女,但在宁国公府里的几位女主人,却都是全心全意支持自己的。姚氏自不必说,花老太太和余氏都是心肠很软的人,知道自己受苦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当年自己主动许嫁,解决了两人的为难,还有这一份情谊在。

只要说动余氏或者花老太太出面,表现出对自己的看重,即使没有太后娘娘背书,也能让郦府这群拜高踩低的人知道,宁国公府出身的嫡女,并不是他们这样的破落户可以轻视践踏的!

但娉姐儿思量片刻,还是不打算就这样向娘家求助。一来离秋闱只有一两个月了,好哥儿是否能够考中举人,关系着西府的境况和未来,显然是家庭中最首要的任务。自己在这个时候请求娘家的援助,无疑要暴露自己的无能和窘迫,引得姚氏和殷萓沅忧心不说,好哥儿也会分心。

二来娉姐儿生性傲气,最不愿示人以弱。前些时候郦府面临经济危机,婷姐儿向她伸出援手的时候,她都出于自尊断然拒绝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从前种下的善意的种子还是结出了善果,在金桔的牵线搭桥之下,娉姐儿陪嫁铺子的生意还是有了起色。她相信这一次也是一样,未必要向娘家示弱,兴许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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