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郦轻裘吃罢晚饭,同娉姐儿道:“明日我不当值,赵兄邀我们去他家里看他新得的昙花,我想着你与赵家的嫂子一向要好,就做主答应下来。还望夫人明日赏个脸,与我同去呗?”
娉姐儿便问道:“可还有别的朋友的家眷同去么?”郦轻裘摇头道:“赵兄搜罗了十几盆昙花,观其生长状况,估摸着开花就在这几日之间。故而从昨日起,他拟定了一日邀请一位朋友及其家眷,大家错开来看,这样好过在同一日把人都请过来,昙花却不给面子,一朵都不曾开了。”
这想法倒也新鲜有趣,娉姐儿笑起来:“似这样分开来请,那要是哪一位朋友运气不好,去的那日刚好一朵都不曾开,岂不也很尴尬?”郦轻裘道:“那是他自己运气不好,也没有办法,就是他一家子看不到,总好过所有人一起看不到。”
娉姐儿觉得实在有趣,况且她虽然生在宁国公府,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但昙花确实没有机会一见,便暂时将家里的烦心事抛开,欣然应允:“了不得,这邀约竟雅致得很,又有几分风趣,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成了辜负清风朗月、妙人仙葩的大俗人了?”
郦轻裘见她答应,越发高兴,又问道:“要不要带几个女儿也去开开眼?”娉姐儿想了想,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这昙花不是晚上开的么,没得叫孩子们熬夜。三个女儿都在长身体的时候,起得迟了耽误课业事小,睡不好闹病了就是大事了。”郦轻裘也觉得有理,忙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到得次日,娉姐儿便换上出客衣裳,韦姨娘自告奋勇替她梳了时新的发饰,妆扮得体了,又带了一两样精巧的礼物,坐了车往轻车都尉赵和康家里去了。
赵氏夫妻早早地迎了出来,四人见过,又是好一番寒暄。娉姐儿一见到赵夫人,就露出甜笑,脆声喊道:“燕姐姐,许久未见了。”
赵夫人娘家姓燕,两人以旧姓姐妹相称,表明情谊不只是因为丈夫之间称兄道弟而结下,而是彼此赏识交好,更显亲厚。
赵夫人也笑着称赞娉姐儿:“殷妹妹今儿头发梳得好。”娉姐儿便笑道:“是家里韦姨娘梳的,她的手确实巧。”赵夫人闻言,眼中的羡慕之意更浓,但她并非多话之人,只上下打量着,啧啧赞叹两句,就揭过了。
昙花约摸在辰时中开放,花期约为两个时辰,开到将近子时就要凋零了。此时才刚过了巳时初刻,赵大人遂将一条胳膊搭在郦轻裘肩膀上,揽着他往里面走,边向他介绍着接下来的行程:“筵席就开在写月亭,花儿放在写月亭外头的观鱼台,两边的抄手游廊里还摆了些别的应季花卉,即使今儿没福看才开的昙花,也能看一眼别的花儿,不让你白来一趟。”
郦轻裘朗声大笑:“我就不信我那样没福,对了,说起来,昨儿悼玉可有这个福气?”赵大人“嗐”了一声,摇头道:“他运气不好呢,前天我说有一盆里已经鼓起花苞了,我才叫他昨日来,谁料瞪着那盆花看了一晚上,它就是不开,气得悼玉又敲了我一顿东道才肯走。”
郦轻裘笑道:“那我多半是有这个眼福了,昨天他没看着的,今日刚好开给我看。”赵大人压低声音道:“咱俩在这里‘花’啊‘开’啊‘看’的,可别叫尊夫人误会了,把你耳朵拎下来。”郦轻裘“嗤”地一笑,重重打了他一下:“你这人,没个正形,嫂夫人也在跟前呢,仔细我告你胡吣,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赵大人笑道:“我媳妇温柔得很,再不管我的。”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男人家本就是高声大嗓,他们又都算粗豪人物,落在娉姐儿和赵夫人耳朵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赵夫人面露尴尬之色,娉姐儿也无话可说,心里着实生厌,原本待花赏花是一件极为风雅之事,他们却插科打诨,这样糟蹋花儿,话里话外,还落实了赵夫人软弱、娉姐儿剽悍的名声,实在令人不悦。
不觉走到了写月亭,只见亭中已经摆上了筵席,粗粗一看,有酒有肉,十分丰盛。亭子四围细心地围上了纱帘,既不影响坐在亭中的视野,又能防止蚊蝇的侵袭。抄手游廊上果如赵大人所说,摆满了各色当季的花卉,月季娇艳欲滴,茉莉清雅宜人,夜来香芬芳,鸡冠花浓艳,还有一些娉姐儿叫不出名字的花朵,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写月亭外的昙花,倒不是因为它艳冠群芳,而是因为别的花都正值花期,各自盛放,唯有昙花将开未开,难免显得与众不同。
娉姐儿一面在赵夫人的接引下落座,一面难免觉得有些遗憾。心想:这花儿若是被我们家得了,哪里会用酒肉熏它,用杂花衬它,清风明月、一点夜露,顶多加上瓜果清茶,就足够了。一家子静心等着,安安静静清清爽爽,才配得上这样的名花。
想必等花开了,伯父就要命大哥哥赋诗一首,无论作得如何,彩头是不必想了,能不遭训斥已经是好的。我与婷……我与好哥儿自然不能逊色,也要作诗,总要从爹爹荷包里骗出彩头来,再分给大哥哥一个。
如此想着,心中惆怅顿生,这厢赵大人与郦轻裘却自得得很,上来就命侍立在一旁的美婢斟酒,我敬你一盏,你回敬一杯,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赵夫人、娉姐儿虽然与他们同厅,却没有共桌,两人坐在一块,眉宇间不约而同露出无奈的神色,复又相视一笑。
赵夫人因道:“本来应该让犬子来拜见世婶的,只是这孩子昨夜闹着看昙花,睡得迟了,今夜熬不住早早就睡了。”
赵夫人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比维姐儿还小一些,也早就睡了,唯一的儿子序齿在一姐一妹之间,赵夫人对其爱如珍宝。除了这三个嫡出的孩子之外,赵家还有一大堆庶出的儿子女儿,其中的长子、次子和三子,年纪都比嫡子更大些。
娉姐儿是知道赵家的情况的,心中很是同情赵夫人的处境。又暗自庆幸郦轻裘虽然贪花好色的程度不亚于赵大人,但生育能力比起赵大人来说要差了许多,子孙缘薄,所以自己过门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个庶女。倘若有一大堆的庶子,加上原配留下的子女,那这日子就不能过了。
娉姐儿脸上的同情并没有逃过赵夫人的眼睛,她往官客的席上看了一眼,目光在赵大人和郦轻裘之间逡巡。想到丈夫对自己的劝告总是置若罔闻,但郦轻裘却几次三番被娉姐儿一句话就从筵席上叫回家去,不无羡慕地向娉姐儿道:“真是羡慕妹妹治家有方。”
娉姐儿笑着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姐姐焉知我们家里就没有烦恼呢?以我们的交情,也不怕姐姐笑话,就实话告诉姐姐罢:我们家有个女孩儿,也难管教得很,还是把她送回娘家,请了当初教过我的先生出马,才将她教导得娴静了些。”
共同的不幸,显然是拉近彼此距离的不二法门,赵夫人听见娉姐儿诉苦,顿生知己之感,忙道:“我们家又何尝不是呢?不瞒妹妹说,我们家四娘、五娘、八娘,都不服管教,她们的姨娘又死死护着,眼看四娘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行事还是没有章法,我心里发愁得很。妹妹要是能透露一点你家先生教书育人的诀窍,我一定好好谢你。”
娉姐儿想起娘家,伯父一家和自己家里没有分家,几个堂兄弟姐妹加起来,也不过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可赵家凭赵大人一己之力,光是女儿就有七八个。再比照郦家,赵家的女儿之中,能让赵夫人感到头疼的角色,就已经是郦家孩子的总数了。
想想赵夫人也实在不容易,娉姐儿又动了恻隐之心,回想起家里几位先生的作风,便告诉赵夫人:“我们家几位先生,许先生是蒙师,最有耐心了;康先生是我们家大哥哥和我兄弟的授业恩师,学问很好但性子很傲;依我看管束最有效验的,还数庄先生、钟先生两位先生,她们是我伯母请来教小娘子规矩的女先生,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课业很繁重,先生们又很挑剔。我与妹妹常常上完课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不娴静也难了。”
赵夫人如获至宝,忙道:“我懂得了,明日就请一位又严格,又懂得礼数的先生回来,好生教导家里的小娘子们。”娉姐儿又给她支招:“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姐姐可以问问朱夫人。他们家毕竟是正统的皇家血脉,想必府上养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姑姑。求不来老姑姑亲自出马,求来个徒子徒孙,也是好的。”
镇国中尉朱怀是平沙郡王四世孙,郡王又是王爷之子、皇帝之孙,家里定然有宫廷出身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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