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得到娉姐儿指点,愈发感激,连声答应着。可巧传膳的侍女又送来几道热菜,她便殷勤地为娉姐儿劝菜。
与郦轻裘往来频繁的几个好友,都是甘若醴的小人之交,个个家里养得好厨子,能治几道拿手的好菜。赵家自然也不例外,开出来的筵席可谓色香味俱全。娉姐儿欣然举箸,不免又想到自家。郦家的厨子手艺虽然也不差,但却不算出挑,想必是因为房夫人过世之后,郦家没个女主人撑场面,郦轻裘都不太将朋友请到家中款待。再加上陈姨娘作兴起了小厨房,让原本的大厨房形同虚设,当年纵有好厨子,不得主家重用,也另谋前程去了。
娉姐儿暗暗记下了,打算回去寻访几位名厨,预备着家中红白喜事的时候撑场面。将来自己生了孩子,定然要在家里办洗三满月,若到时候窘迫到需要去酒楼叫菜填补席面,就实在太落魄了。
正在出神,忽见赵夫人凑过来,低声悄悄道:“有句难以启齿的话想问问妹妹……”娉姐儿便附耳过去,赵夫人却期期艾艾的,几次开口都不成话,末了才声如蚊蚋地问道:“我见妹妹治家有方,非但有法子辖治几个不听话的女儿,连丈夫都很尊重你,不知……不知妹妹你……是怎么处置那些不听话的小妾的?”
娉姐儿听了个开头,还当赵夫人想问的是如何让丈夫言听计从。若是问这个,娉姐儿可就没有办法教她了。一来郦轻裘本来就不算听话,二来他仅有的几分尊重,原是来自对娉姐儿娘家的畏惧和对娉姐儿美貌的觊觎,这些都是赵夫人模仿不来的。
谁料她所求并不在此,娉姐儿就不免露出几分诧异之色,又有些担心地往官客那边望了一眼。赵夫人会意,笑道:“妹妹不必担心,他们喝起酒来是万事不管,何况还有丝竹,是绝对不会听见我们这边的声音的。”
娉姐儿回想起郦轻裘似乎学不太会压低嗓音说话,想必他们武官嗓门都大,带着酒意的情况下多半是听不到旁人的耳语的,便也放下心来。但她一时吃不准赵夫人的意思,便也没有贸然答话,而是以眼神示意赵夫人将问题说得更具体一些。
要知道辖治不听话的小妾,本就是出身高门的少女们出嫁之前的必修课。如何博取贤良的名声,又不动摇自己和自己所出子女的地位,本就是攸关主母乃至主母娘家颜面之事。娉姐儿不相信赵夫人出嫁之前,娘家没有教过她如何对付不听话的小妾。她会拿这样的问题来请教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
赵夫人便吞吞吐吐道:“是大郎的姨娘……因为大郎是长子,又比我们四郎大了好几岁年纪,如今已经成人了,她成天吵着要为大郎聘一位名门淑女,官媒张罗了几次,她不是嫌人家父亲官职低,就是嫌姑娘不是嫡出。妹妹你想,若是人家官职又高,又是嫡女,做甚要和我们家里的庶子结亲?还不是李姨娘野心勃勃,想给儿子娶一位贤内助,届时以妻族的势力和庶长子的地位,争取更多的利益,甚至觊觎起了我们家世袭的武勋。”
见娉姐儿皱眉,赵夫人不由握住了她的手,继续道,“大郎本来是个老实孩子,也没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几次闹事,背地里都有李姨娘的撺掇挑唆。我怕再这样下去,大郎和我们四郎之间,兄弟很难和睦,家宅也不能安宁。”
一个姨娘居然干涉子女的亲事,还觊觎嫡子的武勋,让正室夫人为难至此,娉姐儿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她忍不住道:“怎会如此?贵府的大郎既然已经长大成人,合该离开母亲单独居住才是,姐姐只消得将他们母子隔开,大郎不就听不到挑唆他的话了?况且这李姨娘的儿子都已经长大了,想必她也不再年轻,姐姐随手划一个离正院远些的院子给她养老,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赵夫人为难道:“大郎成年之后,确实已经搬到外院居住,但李姨娘时常到外院去看他,他也时常回内院看望生母。我想着母子天伦,我也不好拦着……”
“院子何以分了‘外院’、‘内院’,本就是用来分开男丁女眷的,一个姨娘频频跑到外院去,本就是现成的罪名,姐姐很该好生管教她的。再有大郎成年之后,也应该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除了到父母居住的正院请安,后院的其他地方就不该去了,不是么?”
看来赵家的后院不是一般的混乱,娉姐儿听得有些生气。
赵夫人支支吾吾:“我也有心改一改府中的规矩,可是家里的琐事,如今是张姨娘在打理。”
娉姐儿问道:“张姨娘又是谁?难不成是二郎或者三郎的生母?”
赵夫人答道:“张姨娘膝下只有四娘子一个女儿,但张姨娘是老爷的表妹,身份又非其他姨娘可比。”
娉姐儿觉得头大如斗:“既然是亲戚,缘何又委屈她做了个姨娘?”
赵夫人答:“张姨娘头一个未婚夫得痨病死了,第二个未婚夫赴京赶考,许多年没有音信,四年之后才听说是客死他乡。因为年纪不小了,又有一个‘妨夫’的名头,不好嫁了,就被老爷收留了。”
好一个“收留”,娉姐儿不由地冷笑一声。又想起自己家里,陈姨娘虽然也是良妾,但并没有和家里沾亲带故,之前那个和郦老太太沾亲带故的玉兰,又已经被曹夫人活活打死了。否则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的确是左右为难,进退失据了。难怪赵夫人懦弱至此,连管家大权都被张姨娘抢去了。
她本来想给赵夫人支招,让李姨娘和张姨娘鹬蚌相争,好让赵夫人坐收渔利,可偏生张姨娘膝下没有儿子,想必是乐得看李姨娘与夫人争执。娉姐儿就问起了另外几位姨娘的情况:“那二郎与三郎的生母呢?那两位姨娘难道就看着李姨娘为大郎牟利,坐视不管么?”
赵夫人叹息道:“这就是棘手的地方了,钱姨娘、孙姨娘本来也是要闹的,但李姨娘不知什么时候说服了她们,她们居然唯李姨娘马首是瞻。李姨娘告诉她们说,大郎是庶长子,如果连庶长子都说不上好亲事,另外两个庶出又不居长的儿子就更说不上好亲了。唯有卯足了劲儿给大郎说一门顶好的亲事,开了个好头,二郎、三郎才会有指望。钱姨娘与孙姨娘觉得很有道理,所以非但不闹,还常常为李姨娘敲边鼓。”
娉姐儿听得瞠目结舌,心道:若是家里的几个妾室也各自结盟,实在是一桩棘手的事情。又想到家里的几个女人,洪姨娘不成气候;韦姨娘可能或许有智谋,但没有勇气和魄力;贺氏呢虽然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但她的出身是致命伤,又没有子女傍身,美貌终将随着岁月流逝,也如漂萍一般很难扎根。唯有陈姨娘算是应有尽有了,也有一个得力的强援宋管事,所以即使尚未出手,都让自己十分忌惮。
想到此处,娉姐儿不免想到自己家里还有尚未处理完成的事情呢,流言未消,甚至没有抓到始作俑者。虽然娉姐儿自己心里最怀疑的还是陈姨娘,奈何苦无证据,一日不处置此事,人心就一日不能安定,仆役不能安安稳稳当差,几个大小主子也很难安安稳稳度日。
她不由地心烦意乱起来,望着赵夫人殷勤盼望的脸,苦涩地抽了抽嘴角:“姐姐拿这样的事情问我,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自己家里都是一团乱,按下葫芦浮起瓢,又哪里敢给姐姐出主意。”
赵夫人急切道:“怎会?都知道郦大人自从娶了妹妹你,总是按时按点回家;筵席上与朋友喝得再痛快,只要小厮报一声‘夫人叫请’,他必然要赶回去;我们这几个女人之间,都羡慕妹妹你正房独宠呢。”
“正房独宠?”娉姐儿迷惑地问道。虽然郦府的情况的确是正房独宠没错,可这样私密的闺房之事,赵夫人如何会知道?
赵夫人也醒悟道自己失口,飞红了脸掩住了口,慌乱道:“是我说错话了,妹妹可别恼!”
见娉姐儿蹙眉沉吟不语,赵夫人只得道:“倒也不是我故意打听妹妹家里的阴私,是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之间酒后闲谈,都说郦大人婚后如同转了性子,拿他调笑,才吹到我们耳中的。”
娉姐儿气得攥起了拳头,倒也不是恼恨赵夫人有口无心,而是厌恶郦轻裘一点都不尊重自己,将夫妻之间的事情当作谈资,也怨恨他交友不慎,相厚的朋友都是这样口无遮拦、不尊重女性的轻浮浪子。
她勉强笑着同赵夫人说了句无妨,又陪着她唏嘘嗟叹了几句。正说话间,忽闻郦轻裘和赵大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原来是昙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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