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笑着啐了他一口:“你这猴儿,别跟我油嘴滑舌的。”又问他,“你谢家表哥真是那样说的?要我说么,你谢家表哥、余家表哥的话,你是要好好听的,现在家里的几位亲戚,也就是他们两个最有出息了,他们若能给你传授一点经验,那比什么都强。”
说到此处,娉姐儿回忆起小时候见到的几位余家的哥哥姐姐们。那时候桃姐儿还云英未嫁,几位余太太连同谢太太一道过来,替有孝在身不便为女儿相看的余氏出力。
余氏有三个哥哥,大哥余伯勰的几个儿女,彼时都已经长成,长房的长子长孙,自然是很有出息的,可惜与娉姐儿等人年纪差得太多,几乎都可以当他们的爹了,自然不大熟悉。二哥余叔恪家里的儿子女儿最多,三哥余季甫家里的孩子呢,当年又太小,没有一起到殷家来玩。
娉姐儿回忆里的几个哥哥,其实多是余叔恪家里的孩子。当年余三太太爽朗中带着精明的风采,娉姐儿至今还历历在目,谁曾想她膝下那么多亲生的儿子,最后最有出息的,却是一个庶出之子呢。
五郎余若时的风姿,实在是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想当年姚氏还动念让家里的女儿与五郎结亲,可惜嫌弃别人的出身,自己打消了主意。
否则此时嫁给谪仙一般的人物,得封诰命,风光无限的人,或许就是自己了。
娉姐儿沉浸在惆怅之中,好哥儿不知缘何姐姐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后一刻却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一时不敢造次,只拿起茶水来品着。
好在娉姐儿很快调整过来,说到底她对余若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愫,只是因为自己过得不顺利,所以对其他过得很好的人表达出羡慕之情。她又问好哥儿道:“那父亲和伯父关于你的前程,有没有说什么呢?”
好哥儿答道:“伯父和康先生自然是认为我应该继续读书。用康先生的话来说,我心浮气躁的,书都没有读到肚子里面去,都浮在脑子里,明年竟是连下场一试的必要都没有。即使再潜心多读三四年书,除非改掉这习气,否则也很难有望高中。父亲倒是没有什么要求,他说我考了举人不再读下去,谋个小官也好;继续苦读,争取向大哥哥看齐也好,他都是支持我的,只要我觉得不辜负自己十年寒窗,就好了。”
“不过……”好哥儿说到这里顿了顿,闪了郦轻裘一眼,才道:“母亲倒是希望我立刻当官。”
姚氏眼皮子浅,只看得到眼前的好处,或者她的考量是将好哥儿的前程和婚姻结合在一起的综合考虑。但她的想法再次与身为一家之主的殷苈沅相左,郦轻裘既是自己人,又不是自己人,当着他的面谈到这一节,难怪好哥儿有些为难。
当着郦轻裘,娉姐儿自然也要为自己的母亲挽尊,她向好哥儿道:“母亲自也有母亲的计较,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么,中举之后就为官历练,懂得民生世道,倒是比一味读圣贤书更能明白为官之道。”
好哥儿忙应道:“正是这样的。我也知道,伯父、父亲、母亲,包括其他亲人们,总是一心盼着我好的。”
娉姐儿就问道:“那依你的主意,你是打算怎么办呢?”
好哥儿摸了摸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在姐姐、姐夫面前,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倒是觉得自己读书虽不是什么旷世奇才,但做起学问来也不算特别辛苦,这几年在国子监读书,觉得很有兴味。故而想继续读下去,明岁下场试试,当然也不指望立刻就中了,只是想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若觉得只是差点火候,就再读三年,若觉得差了十万八千里,谋官也好,游学也好,就另想别的出路。”
郦轻裘笑着称赞道:“舅爷很有志向嘛!依我看这样很好,你如今中了举,往后在国子监读书,众人就要尊称你一声‘殷举监’了。”
娉姐儿闻言,果然毫不留情地笑话他了:“不就是中了举人,给你嘚瑟得,找不着边了是不是?还说大话‘读书不觉得辛苦’。你看看人家谢表哥,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不觉得辛苦’的聪明人,其余的人,家里的大哥哥也好,余家的表哥们也好,哪个不是既有天资禀赋,又勤学苦练的?你是什么排位上的人呢,就这样说起大话来了?也不怕大家笑歪了嘴。”
郦轻裘一介武夫,不知道读书人之间也有三六九等,闻言不由对谢载盛又高看了一眼,问道:“你们那个谢家的表哥,真是如此厉害?”
等娉姐儿和好哥儿口说手比,讲述了许多谢载盛的陈年旧事,郦轻裘才啧啧赞叹道:“照你们这么说,他还真是了不得。难怪每次和他一道吃酒,打叶子戏也好,摸牌九也罢,打了半场,他就能算到我们手里有什么牌似的,跟他玩总是输。”
娉姐儿闻言,登时眉立,瞪着郦轻裘道:“你居然和表哥玩这种东西?你可别把旁人带坏了,仔细我告诉表嫂,我们两妯娌一道教训你。”
郦轻裘忙道:“又不是真的赌钱,也就是裁了纸贴条子作耍,最后谁脸上的纸条多,谁就输一个东道,如此而已。”
好哥儿也打圆场:“这也没什么,有时候在家里,连伯母都要陪着祖母玩两局呢,也就是拿些花钿钗笄当彩头,小赌怡情嘛。”
娉姐儿这才罢了,又言归正传,向好哥儿道:“你自己有主意,不管这主意是好是歹,姐姐都觉得很欣慰。你回去和家里好生说了自己的想法,想必伯父、康先生、父亲母亲他们都是会理解和支持的。只是你可千万记得‘水滴石穿’的道理,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就成了笑话了。”
想来好哥儿如今正值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让他听了康先生的话就乖乖服气,承认自己的不足,是很困难的事。再加上他确实有几分聪明劲儿,未必会泯然众人矣,这时节与其为他规划好将来的道路,倒不如给他一些自己尝试的机会,反正有宁国公府兜着,即使摔一两个跟头,也不痛不痒。
若好哥儿真是块读书的材料,将来能够中进士,不管二甲三甲,谋一个如松哥儿或者如殷萓沅一般的缺,富贵安闲一生,自然是最好;若不能中,以举人的身份在京中低低地做个小官,只要不外放了远离父母亲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实在不是做官的材料,能有个风雅一些的兴趣,本分做人,也是富家子弟平顺的出路;只要不往下九流里走,养成不良嗜好,总是好的。
当然,私心里娉姐儿自然希望好哥儿能有出息,一来作为出嫁的姐姐,在娘家的弟弟能否有所成就,也关乎到自己的腰杆能不能挺直;二来花老太太百年之后,宁国公府迟早有分家的一天,到时候如果二房自己立不起来,依然依靠长房的荫蔽,那就有点难堪了。
说完了前程的事,身为女眷,娉姐儿难免又唠叨起了后院里的那点事:“那母亲有没有说起你的亲事呢?”
好哥儿一拍脑袋:“方才说到二舅舅的事,原本要和姐姐说的,不知怎的岔开了。那一次回去,我估摸着二舅舅和父亲母亲提了一嘴的,回去之后,母亲曾拐弯抹角地探过我的口风,就像……”
他瞟了娉姐儿一眼,又咽下了,继续道:“见我不大乐意,也就没有再问过,想必是搁浅了。母亲又张罗着替我相看别家的闺秀,我这不是不胜其扰么,只能溜出来了。”
娉姐儿当然知道他停顿的那一句是想说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方才探他口风的模样和姚氏如出一辙嘛。她没好气地向好哥儿道:“我们是母女,当然像啦。况且我也好母亲也好,不都是重视你本人的意见,才会向你探口风么,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好哥儿笑起来,连忙安抚了娉姐儿几句,又道:“母亲来探我的口风,私以为多半是希望促成我和表妹之间的亲事的,那姐姐来探我的口风,又是促成还是反对呢?”
娉姐儿望着好哥儿清澈目光中暗藏的一星狡黠,不由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只知道恶作剧的小男孩,如今也成长到会有样学样,探人口风的年纪了。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娉姐儿就直率地答道:“我倒是不希望表妹变成弟媳妇。将来东府和西府迟早要分家的,铃姐儿没有学过主中馈,想要当家,恐怕会很吃力,总不好叫母亲一把年纪了还要继续操劳吧?”
姚天铃何止是没学过主中馈,姚家对子女的教育简直是一盘散沙。除了姚天锦自己慕强,又有个母亲程氏略懂得一些教养儿女的技巧,其他几个孩子简直是野蛮生长。在娉姐儿看来,莫说姚天铃,就连姚天锦来当殷家二房的未来主母,都有几分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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