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云自无心泉水自闲

娉姐儿越听越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得听泉水继续道:“认了干亲之后,伊妈妈就从鬓云姐姐那里要来了府上适龄男丁的花名册,同露水一道商议,露水好似、好似是看上了宋管事的儿子。”

泉水说到这里,也有几分为难,又找补了一句:“夫人您也知道,您的陪房多是成了婚的,”唯一一个没有成婚又前途大好的青年,又成了泉水的夫婿,“露水只能从郦家的家生子里找夫婿……”

娉姐儿挑陪嫁的时候,除了带走了许多丫鬟,另外带走的都是似仁管事夫妻一般已经成年成家,并且有管事才干的人,并没有带小厮——毕竟娉姐儿是女眷,使唤小厮的地方不多。当时也没有想过自己的陪嫁谈婚论嫁的时候一定要内部消化,谁料嫁入郦家一年多,都没有改变两个集团泾渭分明的境况,导致丫鬟们看上了个家生子还要如此战战兢兢。

娉姐儿忙道:“这有什么的,看上了就看上了呗,我的心胸哪有那么小,只是因为宋管事和我不对付,我就不许自己的大丫鬟嫁他儿子不成?”

话说到一半,不等泉水答话,娉姐儿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等等,这宋管事的儿子,不是已经成婚了么?他的妻子我记得是随侍处钟妈妈的女儿。”言及此,娉姐儿的脸色严肃起来:“露水想的是什么?她是要自甘下贱去给宋格当妾,还是想让我做主叫宋格和钟氏和离,给她挪位子?”

泉水面露焦急,但她素性慎重,也没有高声大嗓的,只向娉姐儿道:“夫人误会了,怪奴婢说得不清楚,露水姐姐看上的不是宋格,而是宋管事的次子宋知,他如今尚未婚配。”

娉姐儿听得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多么令人尴尬的误会,不由面红耳赤起来。这回她不敢造次,再行猜测,只催促泉水道:“她看中了宋知,然后呢?”

泉水道:“露水同伊妈妈说了,伊妈妈就出面和宋家的妈妈聊了聊,谁料宋妈妈一口回绝了,说是早就已经替次子看中了人,只等着过完年就要跟夫人求恩典的。”

她叹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奴婢在当差值夜,伊妈妈将事情同露水说了,想必露水就是因为这件事,精神有些不大好。”

娉姐儿想了想,问道:“那你是否知道宋妈妈看上了哪一房的丫鬟?”

泉水答道:“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奴婢知道的这一些,还是早上换值的时候见露水闷闷不乐的,问了伊妈妈,才知道的。请夫人示下,是否要奴婢把伊妈妈请来?”

娉姐儿自然点头,不多时伊妈妈来了,娉姐儿又细细询问,伊妈妈才叹息道:“这件事说来也十分叫人为难:若说给夫人知道呢,给夫人徒增烦恼;可夫人关心我们底下人,询问起来,又没有瞒着夫人的道理。唉,奴婢本来就在犹豫要不要报给夫人,如今您问起来,奴婢少不得如实说了。”

伊妈妈铺陈了这样一个开头,说得娉姐儿的心都提了起来,才道:“早些时候鬓云姑娘四处传话推行新规矩那会儿,大约是初夏,奴婢听人口风,还是有许多家生子儿来打听露水、泉水两位姑娘的。谁知约摸就是在秋日里,严妈妈回宁国公府那阵子,来问的人就少了。奴婢心里觉得奇怪,找一位有儿子的妈妈打听了,她却说,‘连夫人在宁国公府都未必有几分体面,夫人的丫鬟那就更没有体面了。况且夫人严苛得很,娶了夫人房里的丫鬟,非但不能沾光,反而做事要更加小心,不能落下不是来。再有,小夫妻拌了嘴,若是媳妇告到夫人那里,我儿子的皮子怕不是给夫人揭了?’。”

伊妈妈说到这里,评价道:“当然,那位妈妈眼皮子实在是太浅了些,说话也不中听,只是没奈何,只怕一多半的家生子儿心里多多少少存了这样的想头。奴婢那会子就有几分担心,既忧心夫人听了这些夹缠不清的话心情不佳,又忧心露水、泉水两位姑娘的终身大事。前些时候承蒙露水姑娘看得起,认了干亲,前儿同她商议了一晚上,择定了人选,昨日就去探王家姐姐——就是宋妈妈的口风,谁料被她一口回绝了。至于宋妈妈看中了谁,不瞒夫人说,奴婢也去打听了一番,只是怕给露水徒增烦恼,没有说给她知道——宋妈妈看中的是陈姨娘房里的清露姑娘。”

娉姐儿一向不太看得上郦府的姨娘小妾,对她们的丫鬟更是没个正眼,故而听到清露的名字,半日想不起来形容品貌,还是伊妈妈与泉水细细描绘了半日,才依稀有几分印象。

娉姐儿以手支颐,腮边似笑非笑道:“那么照伊妈妈看,宋家中意的是清露这丫头的品格儿,还是中意她从陈姨娘房里出来呢?”

伊妈妈沉默了片刻,如实答道:“不瞒夫人说,清露姑娘模样清秀性子沉静,确实有她的好处,但宋家意欲结亲,最主要还是因为她是陈姨娘的丫鬟。据奴婢所知,除了宋家,还有好几家人家都有意求娶清露姑娘。”

娉姐儿一言不发,半晌方向泉水道:“陈姨娘什么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又成就了这样的气候啦?”她的语气还是那样散漫,话音里甚至带了一点笑意,但潜藏其间的那一点凉意和愠怒,还是没有完全掩饰好。

伊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出,泉水心里也有些惶恐,但娉姐儿对着她发问,她也不能不答,只得道:“陈姨娘办差事倒是很慎重,巩妈妈、孙妈妈盯得很紧,从未见她有什么逾越揽权的时候。只是陈姨娘很爱施惠于人,或许借此收拢了人心,也未可知。”

娉姐儿闻言,心道:多半是了。

娉姐儿自己治家严谨,陈姨娘就剑走偏锋,不去争抢权柄,而是处处宽和,如此对上对下都得了赞誉。于娉姐儿,看她办差小心,得了协理家事的权柄也没有抖起威风,办差的成果又不过不失,既没有给自己惹麻烦,也没有过分卖弄才干,自然满意;于经办琐事的下人们,陈姨娘并不苛刻,他们当差也轻松,心里也会感激。

而且在娉姐儿的严苛之下,愈发对比衬托出陈姨娘的宽慈。即使从前娉姐儿没过门的时候,陈姨娘掌家的作风未必温柔宽厚,但人心善忘,有了更威严的娉姐儿出现,陈姨娘再略使一番手段,就能让仆人们内心有所偏颇,甚至连记忆中的过去的陈姨娘,都被他们自动自发地美化起来。

娉姐儿发现陈姨娘似乎走的是谋定而后动、四两拨千斤的路子,这倒是很符合她阴柔的气质。她既不会像洪姨娘那样咋咋呼呼地闹事,授人以柄;风格也不像韦姨娘,虽然看起来精明了,但其实思维方式和行动路线是一条很简单粗暴的逻辑,只要拨开遮掩其上的轻纱,很容易就能想明白韦姨娘在想什么,又是怎么做的。

陈姨娘行事,乍一看让人摸不着头脑,譬如请娘家人打听娉姐儿的旧事,似乎是心浮气躁,意欲对娉姐儿不利;但交还对牌钥匙的时候十分爽快,即使娉姐儿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下她的面子,她都低眉顺眼地受了;让她帮着管家,她也很沉得住气,巩妈妈那样精细的人儿,盯着她好几个月,硬是没有抓到一点把柄。

如此这般,不管娉姐儿掌握的信息多少,都可以遐想出比较通顺的逻辑,却未必是陈姨娘真正的行动逻辑:例如,假使娉姐儿不知道陈姨娘请娘家人打听自己的琐事,她所看到的就是陈姨娘交账爽快、协理尽心,得出的结论是陈姨娘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可以收为己用;如果娉姐儿知道陈姨娘的打听,但不知道她私底下施惠于人的小九九,就会认为陈姨娘虽然确实存了二心,但自己将家务和人心都把持得很严,陈姨娘不得其门而入,也只好老老实实为自己办事。

而如今娉姐儿两件事都已经知道了,据此推定陈姨娘想的是踩着夫人的头显出自己的好,将舆论风评引向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一步步蚕食夫人的权力和威望。

但在娉姐儿不知道的地方,陈姨娘还有多少谋划呢?陈姨娘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事?那些关于娉姐儿不得太后关爱的流言,又和陈姨娘有没有关系?

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娉姐儿自己的过度想象。就好比上一回听说了玉兰之事,而对洪姨娘另眼相看,觉得她要么有非凡智谋,要么有非凡好运一样,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或许陈姨娘到处施恩,只是因为她行事圆滑不愿得罪别人,并没有什么更深的谋划。或许下人们争相和陈姨娘房里的丫鬟结亲,也不是要站队,只是觉得夫人未必肯许嫁自己的丫鬟,而陈姨娘这个良妾是除了夫人之外最有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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