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越想越觉得纷乱如麻。
见泉水与伊妈妈都有些不安地望着自己,娉姐儿只得暂时抛开纷乱的思绪,将陈姨娘四处施恩的动机按下不表,将注意力集中在丫鬟婚配的事情上。
她问伊妈妈:“除了我们院子里和陈姨娘院子里,可还有别的院子里有一等丫鬟到了婚配的年纪?”
伊妈妈虽然热心,但她常年待在鸾栖院的厨房里,所知不多,故而如实说道:“这奴婢不是很清楚。”
娉姐儿想想也是,就笑道:“那伊妈妈先回去休息吧,帮我把巩妈妈或者孙妈妈叫来。”
伊妈妈却道:“夫人,奴婢倒是觉得与其问巩、孙两位妈妈,夫人倒不如将任妈妈请来一问。一来巩妈妈和孙妈妈总是忙碌,未必顾得上这点琐事;二来底下人私下嚼两句,总会刻意避开两位管事妈妈,问她们也未必知道。倒是任妈妈管着库房,与家生子们更熟识一些。”
娉姐儿刚过门的时候给自己的陪房安排工作,将绝大多数人都派到鸾栖院执事,或是打理她的陪嫁。唯有陶仁夫妻,一个给了郦轻裘当长随,另一个派去库房管金银器皿,算是头一批融入到郦家的。任妈妈管理库房也有一段时间了,想必也结交了一些在郦家的朋友,即使后来丈夫仁管事上位成了二管事,众人已经与任妈妈有了交情,倒是未必会像避讳巩妈妈、孙妈妈那样避讳她。
娉姐儿觉得有理,就依了伊妈妈所言。不多时任妈妈来了,回话道:“据奴婢所知,除了大姑娘房里人事变动频仍,明岁春日不会放人出去,还有洪姨娘屋子里的丫鬟年纪未到,其余园子里的各个院子,都是有大丫鬟出去的。”
世家大族在仆役体系中,毫无疑问是一等丫鬟最有体面。在一等丫鬟中,又数伺候府里老太太的丫鬟最得脸。再往下数,则分别是当家夫人、不当家的夫人、少夫人、少爷姑娘们、姨娘等等。
在郦家,娉姐儿的尊荣体面当然是头一份的,她房里出来的丫鬟也要高人一等。除开娉姐儿,就该轮到红姐儿等三个姑娘,但红姐儿那里先后去了四个丫鬟,所以并没有适龄的女孩儿要出嫁。纯姐儿、维姐儿又年纪尚小,随生母居住,她们院子里的人事与其生母是共用一个体系的。
娉姐儿就问任妈妈:“妈妈可知道这些丫鬟们的终身大事,都说得如何了?”
任妈妈有些不解其意,泉水连忙将事情三言两语向她解释了,任妈妈明白了娉姐儿想了解什么,忙回道:“韦姨娘院子里的醒儿、醉儿,陈姨娘院子里的甘露、清露,问的人是最多的,其次是采月姑娘房里的小桃。其中清露姑娘因为生得好,又得陈姨娘器重,许多有儿子的妈妈都去打听,也是实话。”
“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呢,”娉姐儿笑道,“那清露家里属意谁,任妈妈可知道?”
任妈妈想了想,不大肯定,“奴婢平日里与清露的娘说话,似乎听说清露的心气儿很高,一心要嫁一个有能为、地位高的夫婿。”
娉姐儿笑着说:“那我们家姑爷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任妈妈忙道:“那是不敢想的。”
“任妈妈是老实人,当然不会作此想,但人心隔肚皮,你焉知清露一家没有这样的念头呢?”
任妈妈摇头道:“奴婢觉得应该不会这样,因为府上的姨娘们,也都还不到三十岁,尚未色衰,连洪姨娘都不曾打过让房里的丫鬟笼络老爷的主意,陈姨娘又素来自持其重,就更不会出此下策了。况且清露虽然在丫鬟里生得还算不错,但毕竟不过中人之姿,老爷也未必看得上她。清露的爹娘更是知道自己女儿的斤两,故而这一向谈婚论嫁,也都是在小厮、管事之间挑选女婿的人选。”
娉姐儿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暂时放下了戒心,继续道:“那抛开姑爷不提,府上最有前途的,也就是年轻的单身管事,或是管事的儿子了。任妈妈你的孩子年纪还小,冯管事的孩子又早已成家,那么算来算去,也就是宋管事的次子最受青睐了?”
任妈妈见娉姐儿记得她孩子的年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望了她一眼,点头道:“难为夫人竟记得我们小幺儿的年纪。夫人说得不错,宋知身为宋管事的儿子,又生得一表人才,确实是丫鬟们争嫁的对象。除了他,也就是钟妈妈的儿子最受欢迎了。”
钟吉庆本人出息不大,但他的妻子是随侍处的管事,权柄很大,他们的儿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有钟妈妈这样的母亲在,前程肯定差不了。而且做了钟妈妈的儿媳妇,将来很有希望接她的班,也在随侍处管事,诱惑力也相当大。
照这样看来,或许娉姐儿的担忧有些阴谋论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正当龄的丫鬟小厮们,谁不希望和更美丽英俊、更有前途的人厮守一生呢?而他们的父母,也都盼着儿女的婚姻能够美满顺遂,差事也稳稳当当的。
或许清露和宋知纯粹是因为彼此都是可选范围内的最优解,两家才有意结亲,至于露水,也不是她哪里逊色于清露才会被宋妈妈拒绝,只是因为是娉姐儿派系的人,被家生子们自动自发地排除在选择范围之外了。
问过任妈妈的意见,娉姐儿似乎已经梳理清楚露水婚姻问题的来龙去脉,但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起来,因为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说到底,露水的遭遇与娉姐儿自己的处境是相通的:正是因为她这个主母迟迟没有彻底融入郦府,她的扈从才会被如此地排挤和漠视。
但关于这一点,娉姐儿也不是束手无策,她可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后续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时机成熟就好了。眼下时机显然已经成熟了一半,好哥儿秋闱已经中举,只等另一半——另一半,就是等明年春天,仆役们集中婚配之后,对不同集团的派系进行一个彻底的融合。
等等,自己正在等待着的必要条件,恰恰成了横亘在自己面前的烦难?
如此一来,似乎第二条路已经行不通了,抱有成见的郦家人不愿意与娉姐儿的陪嫁通婚,即使娉姐儿摆出主母的威风乱点鸳鸯谱,强令他们婚配,夫妻之间也不会和睦,只会平白酿成几对怨偶,令婚姻的双方抱憾终身。
甚至仔细一想,第一条路也走到了死胡同。尽管好哥儿顺利中举,但听他的意思,他还不打算就此为官,而是要继续读下去。没有官身,仅仅一个举人老爷的身份,是震慑不了旁人太久的。这些拜高踩低的小人,眼光很高,眼界却窄,他们不会因为你的潜力而对你拜服,只会跪倒在实打实的权力之下。
原本想着双管齐下,如今却是双管齐堵,前路不通了。
娉姐儿额头上不由地沁出了一滴冷汗,望着任妈妈脸上的不解,和泉水深深的忧虑,忽地有一股浓浓的疲惫涌上心田,让她不得不借由椅背的支撑,才能舒缓内心的焦躁。
忽然之间,娉姐儿怀念起了闺阁时光。那段时光虽然不能说是无忧无虑,但女儿家的轻愁比起如今沉甸甸的担子,实在是轻如鸿毛。那时候烦恼的是什么?先生的课业太重,姐妹之间的拌嘴,母亲的唠叨以及不知通往何方的未来道路。虽然也都是切切实实的忧虑,但这些忧虑镀着一层甜蜜蜜的焦糖色,始终散发着香气,诱惑着人步步前进。
不像如今,眼前的生活是一滩死气沉沉的浅水,不会有美丽的浪花和清透的泡沫,只会散发出令人掩鼻的恶臭,漂浮着一“地”鸡毛。
在谢载盛的蛊惑下产生的和离的念头,又如同过去甜蜜的诱惑那般向她诱人地招手。
但是又能如何呢?那也仅仅是个不该出现的选择,因为娉姐儿实际上早就没有选择了。
再不情愿、再觉得痛苦,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一个又一个接连出现的问题,也都需要她去解决。
娉姐儿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泉水贴心地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替她按摩起来。任妈妈也为她续上了茶水。
在她们的精心服侍下,娉姐儿略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心道:事分轻重缓急,露水的婚姻,显然是件急事,对于大局来说虽轻,但事关她的终身,仍是重中之重。至于家里下人不和,虽然令自己发愁,但说到底只是存在隐患,目前来看还不算十分严重,时间上也缓得开。因此眼下首先需要解决的还是露水的事情。
捋清了思绪,将露水的婚事从千丝万缕的背景中单独提炼出来,就变成了一件性质很纯粹的事情了。娉姐儿略加思忖就提出了几个解决方案,向泉水道:“你去问问露水的意思,是否要一份殷家的花名册,或者她想嫁到吕家去和家里人团聚,我都如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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