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宋梁两家的事情是谁占理,单论这两件事,宋管事你自己说一句,该如何处置?”娉姐儿数落完宋致端的罪状,却并不发落,要让宋管事自请罪责。
宋管事的额上汗出如浆,一半是方才跑的,另一半却是因为娉姐儿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道:果然是将夫人得罪得狠了,现在出事,连来龙去脉都不问一句,要先发落我。也不知道流言的事情,夫人到底有没有查到我的头上?
他心中一时有些担忧,一时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跪在地上,一脸恳切地说:“夫人说得极是,小的管家不力,无地自容,愿意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娉姐儿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摆了摆手:“宋管事以身作则,又能亡羊补牢,果然堪为管家的典范。”
这话明褒暗贬,放在刚惹出一场大骚动的宋管事身上,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宋管事在心里再度暗暗叹服了一番夫人说话的老辣,勉强站起身来,却不敢坐在夫人赐的座位上,只掖了手站在一旁。
娉姐儿又看向宋知:“宋知,你告诉我,两家为何起争执?”
宋知才要开口,那梁家的小子却耐不得,急急地开了口:“夫人听禀:小的梁子祺,是当事梁家的儿子,宋知的一面之词是听不得的,不若小的来给夫人说明……”
娉姐儿冷冷地飞来一记眼风,梁子祺忽地感觉遍体生寒,声音不知不觉小了,泉水便出面呵斥道:“夫人没有问你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梁妈妈连忙拉了儿子一把,轻声数落道:“你也太没规矩了些,还不向夫人请罪?”
泉水对她也没有客气:“梁妈妈,这里也不是你管教儿子的地方。”
梁妈妈讪讪地住了口,母子二人都神情尴尬。
宋知见无人打断他,这才开口道:“回夫人的话:陈姑姑曾知会我等,将于明岁春日着适龄男女婚配,若两家彼此有意,须得禀明夫人方可成婚。因小的母亲宋王氏对上未求得夫人恩典,对下亦不曾同小的说明,就私下与梁家的妈妈交换了信物,小的不愿与梁家结两姓之好,故而要求母亲退还信物。因此与梁子祺发生争斗,扰了夫人清静。”
娉姐儿听他措辞文雅,不由心念一动,心想宋知倒是符合露水所追求的“文绉绉”的特质,难怪露水在那么多小厮当中相中了宋知。
又见梁子祺听了宋知的陈述,一脸的愤愤不平,便道:“梁子祺,你要说甚,自管说罢。”
梁子祺好不容易等到夫人的许可,当即侃侃而谈:“夫人,与宋家说亲的正是小的一母同胞的姐姐清露,两家既有父母之命,又有媒妁之言,就差回明了夫人就好成事的。我姐姐论容貌有容貌,论才干有才干,配他宋知,半点也不会辱没了他,谁知他竟如此不识好歹,定要拆了这桩婚事,作践我姐姐。如今事情已经传扬开来,我姐姐颜面尽失,哭得晕过去,错非我爹看着,几乎就要寻死觅活。他宋家虽然家大业大,宋管事又是阖府的大管事,却也不能这样无端欺负人,还请夫人主持公道,替小的一家做主。”
娉姐儿问道:“从宋知退还信物,到你们闹到我跟前,拢共花了多少功夫呢?”
梁子祺想了想,道:“约摸是一盏茶的功夫,即刻就闹了起来。”
娉姐儿又追问:“我记得清露是在园子里当差的,消息竟传得这样快,才一盏茶的功夫,我这里也是刚刚知道,清露在陈姨娘的群玉斋,竟比我更早知道些,已经开始寻死觅活了?”
梁子祺一愣,随即答道:“回夫人的话,因着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亲事作定,我娘就向陈姨娘求了一日的假,接姐姐家来吃茶,也好把事情细细说给她知道。”
梁子祺脾气火爆,难免粗心大意,并不知道夫人与陈姨娘之间是面和心不和,身为陈姨娘跟前大丫鬟的家人,遇到事情求夫人做主本就是有些古怪的事。
当然,直到此刻梁子祺依然一无所知,也不明白父亲借口看护姐姐,执意留在家里不敢跟过来的原因,也不知道小妹妹一路追过来喊着娘和哥哥,并不是为了替他们壮声势,而是奉父亲之命喊他们回去。他甚至没有从夫人一开始那一顿下马威中察觉她的态度倾向。
娉姐儿见他陈述到这个地步,尚且不自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看众人的反应,除了两个过来作证的事不关己之人还在高高兴兴地伸长脖子看热闹,余下的人都已经冷汗涔涔,面露惶恐了。
既然知道恐惧,娉姐儿也没必要呼来喝去了,她淡淡地问梁子祺:“我让鬓云颁布下去的规矩,说的是什么?”
梁子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直到这时候他才回过味来,着急着慌地开始辩解:“这……夫人您瞧……家里一心办喜事,竟有些疏忽了,险些忘了正事,咳,况且这原是新规矩,一时有些不适应,所以才……”
娉姐儿点了点头,她什么话都没说,这一点微小的动作却吓得梁妈妈缩了缩脖子。“嗯,先斩后奏,未禀明主子就私下聘嫁,梁家给出的说法是一心办喜事,疏忽了。那么宋家呢,宋家也是我们家的老人儿了,自宋管事起,宋妈妈,小宋掌柜,个个都是细心缜密的人才,总不至于也疏忽了罢?”
宋管事被娉姐儿问得汗出如浆,再次掏出帕子来拭汗。想着被娉姐儿这么一问,真真是进退维谷,如果不承认是疏忽,就要想出一个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阳奉阴违;如果承认是疏忽,身为大管事如此粗心大意,不把上头的吩咐当回事,又是现成的罪名了。
眼下也只有金蝉脱壳,把自己摘出来再说了。宋管事借着手帕的遮掩,杀鸡抹脖似的朝宋妈妈使眼色。宋妈妈一时不明白丈夫的意思,还当丈夫在责怪自己,又转过头去瞪儿子,埋怨儿子鱼死网破的行为波及到了自家。
娉姐儿正津津有味地欣赏这场眼底官司,却听见宋管事一推二五六道:“夫人责怪得是,都是小的管家无方,没有教育好儿子,也没有约束好女人。宋知的婚事都是他母亲在操心,小的因着庶务繁忙,也没有太管,谁知道家里女人不懂事,擅自做了主张,有违夫人的吩咐。小的回去一定好生申斥管教!”
宋妈妈见丈夫将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不由怨毒地盯了他一眼。当时一家人凑在一块商议小儿子的婚事,自己中意清露这女孩的品格儿,大儿媳钟氏也盼望着陈姨娘房里的丫鬟来当妯娌,婆媳二人一拍即合。但长子宋知认为和陈姨娘走得太近难免会被认定为陈姨娘的走狗,得罪了夫人,影响家里人的前途。倒不如两边骑墙,兄弟二人一个娶陈姨娘的心腹,一个娶夫人的心腹,如此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宋家都能有一个喘息的机会。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个中又夹着个宋知,这小子年纪不大,骨子里却随他父亲,倔强得很,半点没有他哥哥的那种圆融,竟然闹着说绝不娶清露。最后拍板决定的还不是宋管事本人?说什么因着夫人刚上任的时候没有帮她敲边鼓,又几次三番和仁管事不和,已经得罪了夫人,如今两边骑墙也不管用了,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跟着陈姨娘,如此就决定了让宋知迎娶清露。
明明拿主意的人是他,如今面对夫人的诘问,却将一切都推给了自己。别人家都是丈夫顶天立地,为妻小遮风挡雨,宋家却反过来,夫人那边还没有雷霆之威呢,这丈夫已经将责任推卸到妻子和儿子头上了!
宋妈妈气得直喘,眼见娉姐儿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了,没奈何,只能继续踢皮球,将责任又推到了儿子头上,向娉姐儿赔笑道:“夫人,这事儿确实是奴婢知法犯法,犯了糊涂,实则也实在是没奈何的事。只因我们家小子不知缘何发了犟劲儿,嚷嚷着不服父母的管束,硬是不肯娶梁家的姑娘。奴婢就想着或许是因为婚事没有作定,他心里觉得还有转圜,才会这样吵闹。倒不如定下了,叫他知道只能听话,或许就想通了也未可知。因此心里一着急,就和梁家交换了信物。想着辖治好了儿子,再报给夫人知道也不迟。毕竟夫人宽宏大量,也能理解我们做父母的一番苦心。更不会不许宋梁两家成亲,毕竟促成姻缘那可是积德的好事。”
宋管事见妻子虽然没有明白自己的眼色,但急中生智说的一番话也和自己的打算一致,不由松了口气。自己身为一府的大管家,知法犯法,罪名更大些,但妻子和儿子一个是女眷,一个年纪又小,推脱一番,也就糊涂了账了,罪责能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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