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赏罚分明指桑骂槐

殊不知娉姐儿生平最恨旁人将自己架在火上,要么是扣一顶大帽子:“你若不如此这般,你就是个坏人”,要么是用甜言蜜语把人架起来:“你平时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如今遇到这件事,你一定会如此这般的”。

娉姐儿半生为名声所累,所以对于这些名誉上的事情格外敏感在意,偏生嫁到郦家之后,庶女、妾室、仆役,一个两个接二连三,都爱用这一招,几次三番勾起她心头的火气。从红姐儿起,哪一个都不曾顺心遂意,如今宋妈妈自然也是一样。

“宋妈妈这话差了,促成佳偶,那是一段佳话,但乱点鸳鸯谱促成一对怨偶,可不是积德。你瞧着促成了一对,实则拆散了两对,非但没有功德,只怕是要下地狱的。”娉姐儿知道会抬出功德之说的老妈妈都有些神神叨叨,干脆顺着她的逻辑也拿这些子不语的事情与她辩驳。

见宋妈妈白了脸,娉姐儿又看向宋知,继续道:“方才宋知自己的说辞也好,宋妈妈你的陈述也好,大家彼此都知道,关于宋梁两家的亲事,宋知本人是千不肯万不肯。你们做父母的也别太自私自利了,毕竟将来过日子的是宋知本人,为何不问问他本人的意思,再做定夺呢?”

随着娉姐儿的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宋知身上,泉水也不能例外。她站在娉姐儿的身侧,顺着主子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宋知脸色阴霾,下颌的线条收紧,眉头紧皱,眼神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竟让她无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样的表情呢?泉水不由地苦思冥想起来。

而宋知面对众人或好奇或焦急或催促的眼神,也终于有所动作。他一敛衣袍,向娉姐儿跪下了:“小的不愿与清露成亲,小的想求娶的是夫人房里的露水姑娘!求夫人成全。”

因为先前走到立雪堂的路上,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所以娉姐儿也不十分惊讶,只是她并不明白宋知的动机,所以有些困惑。

宋知想娶露水,可能有很多原因:或许是他对父母的毫不尊重感到不满,叛逆地想娶一个父母绝对不会满意,又得罪不起的妻子回来给他们添堵;或许是他趋炎附势,认为娶了夫人的丫鬟能够得到夫人的提拔,与身为长兄的宋格有一争之力;或许是他见色起意,单纯看中了露水的相貌,觉得她比清露更美丽几分;或许是他心地善良,知道了母亲大肆诋毁露水的名声,心生愧疚,有心弥补。

究竟是哪一种情况呢?

娉姐儿忽地不再感到好奇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宋知都不会是露水的良配。而且眼前的这几个人,宋家也好梁家也罢,把她的吩咐当作耳旁风,是粗心大意也好,知法犯法也罢,她都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真是笑话,自己的威信本就因为不知所起的流言岌岌可危了,此时要是再不对他们的冒犯予以还击,他们还真当自己是荏弱可欺的角色了!

她以手支颐,笑吟吟地向宋知道:“是么?可是我不想把露水嫁给你呀。”

娉姐儿语笑如花,令鼓起勇气抬起头观察她神色的宋知也不由为之一怔,随即又为她言语中的断然拒绝所刺痛,伤痛而又难以置信地问:“为何?”

“不为何,”娉姐儿漠然道,她收敛了面上笑意,双眉一轩,不怒自威,“就凭我是郦家的夫人,而你们是我郦家的奴仆。我让你们往东,你们就不能往西。你们这些家生子,不过是主家的私有财产,历朝历代,哪一家的家生子不是由主家指配婚事,繁衍人口的?主家宽厚些,许你们自行聘嫁,你们倒是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把客气当成了福气,真当万事由得你们自己做主了?”

她虽然对着宋知疾言厉色,却是一招指桑骂槐,火气并不是对着宋知所发,故而宋知虽然错愕,却并未感到委屈。倒是宋管事夫妻与梁妈妈面上讪讪,只能讷讷称是。

娉姐儿又放缓了语气,向宋知道:“宋知,你很好,比你的父母更知道规矩,也懂得遵守规矩。我向来赏罚分明,虽然不能如你所愿将露水许配给你,但我可以帮你推了梁家的婚约,许你自择亲事——当然,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她又看向梁妈妈与梁子祺:“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宋知不肯娶你们家的姑娘,你们强按着他的头,清露也不会过得好。和宋家的亲事就算了,也不必另外相看了,我看梁妈妈做事慌张得很,梁子祺行事也没什么章法,清露的婚事,还是由我指定罢。”

梁子祺本能地想要拒绝:“夫人,清露到底是我们梁家的女儿,怎么能……”

梁子祺固然迟钝,话说了一半,也能意识到不妥之处,本能地住了口,又抖了抖胳膊,做好了母亲拉住他制止他的心理准备。谁料这一回梁妈妈却没有动作,他不由回头一看,正巧看见梁妈妈对他使眼色。

得到了母亲的支持,梁子祺登时有了主心骨,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夫人,即便您是主子,也不能这样干涉……”

见他越说越起劲,泉水连忙喝令他住口。她虽然寡言少语,但服侍娉姐儿多年,也是久居人上,也为娉姐儿经手过不少大事小情,自然而然有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梁子祺吃她一喝,原本鼓起来的那股劲儿就松懈了,把脖子一缩,讪讪的不敢再说话。

瞧瞧罢,这就是郦府的下人,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一至如斯!娉姐儿气得很,可越是生气,越不想在下人面前动怒,给予对方胜利的喜悦。

她强压下怒气,也不去理会梁家人,而是笑吟吟地看向了宋管事:“好没规矩的小厮,在我跟前大呼小叫的,我竟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连太后娘娘宫里的中人,对我都还客客气气的呢。宋管事,你总领一府的庶务,如今办差竟这样不上心,连这样的人都能到我跟前来闹事,我只拿你来问话。”

宋管事也未曾想自己一句话不说,又得了一个罪名,忙赔笑道:“夫人实在是错怪小的了,教导差事和规矩,原本是随侍处的活计,如今梁家的小子出了纰漏,夫人合该问随侍处的管事。”

娉姐儿笑道:“我却不管,你既觉得是随侍处管事失职,你就去问随侍处的管事,该改进的就去改进,该责罚的也别轻轻放下。若随侍处管事有什么冤屈要分证,你也自去同她夹缠。横竖我只问你的话,否则设这个大管事的位子,也没什么用处。”

宋管事听了这一番话,无可辩驳,只好答应下来:“小的一定好生办差,问过了随侍处,再来回您的话。”

娉姐儿追加道:“不止是问问而已,可得好好处置了。”

宋管事这时候才回过味来,随侍处的管事正是他的儿女亲家,钟吉庆家的。夫人受到这样的冒犯,虽然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恼怒到了极点,肯定是要严惩涉事人等才能出一口恶气的。但如果由她亲自出面处置钟吉庆家的和梁家的,非但显得器量狭小,钟、梁两家本来就有亲近陈姨娘的倾向,如今受了罚,更没有理由不彻底倒向陈姨娘那一边。所以夫人将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自己手里,如果自己不作出令夫人满意的处置,那就是没有善尽管事的职责;如果自己严惩二人讨好夫人,那就平白得罪了钟、梁两家,一边是儿女亲家,一边是差点成为儿女亲家的老友,在陈姨娘那边也没个交待。

想到此处,宋管事心里又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心道这夫人虽然年纪尚轻,做事情有些瞻前不顾后,但真是倔强得很,一丝都不肯让的。自己的流言之策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成果,眼看着似梁子祺这般身份低微的跑腿小厮都敢跟夫人呛声了,结果夫人受到慢待,转头就来为难自己。

宋管事想到夫人过门至今,自己大大小小的闲气也受了不少,不由沉下脸来。总要让夫人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他抬起头,面色还是那样诚恳,眼底却露出一丝奸猾:“那小的就谨遵夫人的意思了。唉,这梁家的小子也好,钟家的妈妈也罢,说到底,还是咱们这些人见的世面少了,才会这么没规矩。几时若能托夫人的福,见识一下皇家的规矩教养,那就好了。”

这话还是直指流言的核心,亦即娉姐儿不受太后娘娘待见的事实。面对宋管事绵里藏针的攻击,娉姐儿却半点不曾露怯,她轻蔑地扫了宋管事一眼,毫不犹豫地答道:“皇家的规矩教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见识到的,否则天子治下,连路边的猫猫狗狗都受到教化,规行矩步起来,也就没有这百样人了,宋管事,你说是不是?”

说到百样人,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看似无意,却指向了梁家人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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