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宋知与露水有缘无分,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泉水忽然有些懊恼,恨自己来迟一步。如果自己赶在宋梁两家闹到立雪堂之前,就及时将露水真正的心意转达给娉姐儿,是否等到宋知开口求亲的时候,娉姐儿就可以顺水推舟促成这一对有情人;又或者自己多一点勇气和行动力,抢在娉姐儿拒绝宋知之前,打断主子的决断,赶紧说明情况,也能力挽狂澜。
泉水自己的婚事顺风顺水,没有半点坎坷。辛家和陶家向来和睦,泉水和陶信虽不算青梅竹马,却也是彼此从小相识,略无参商。后来到了婚配的年纪,两家也是一拍即合,又早早地到娉姐儿跟前求了恩典,过了明路。
她的婚事越是顺遂,就越发衬托出露水的坎坷。泉水早就有心为露水做些什么,故而这几日传话也好,劝慰也好,她都不遗余力,只希望露水能够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偏生事与愿违,事到如今,露水的终身大事依旧没有着落,自己还在其中扮演了有些糟糕的角色。
泉水自责愧疚不已,娉姐儿闻言,也犯起了沉吟:“我倒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宁可赔上丫鬟的终身,也要倔强到底的角色。这露水哪怕看上的是钟家的儿子,若是两情相悦,我或许也可以许她。可偏生看上的是宋家,宋家的水可不浅啊。似钟妈妈那般摆明车马站在陈姨娘那边,为陈姨娘鞍前马后的,我还敬她行事磊落。可宋管事一开始打着首鼠两端的主意,后来几次冲突,又都是些阴私手段,譬如帮着董栋隆、狄东表兄弟闹事,和仁管事明争暗斗等等,行事十分讨厌。宋妈妈呢,又轻浮,又大嘴巴,还刻薄不饶人。宋家的长子一脸的聪明相,俨然又是一个宋管事。至于长媳钟氏,心思未必深了,性子又太张扬,露水这样不声不响的厚道人,如果跟她做了妯娌,还不知道被欺负到什么境地呢。”
娉姐儿将宋家人挨个儿点评了一遍,最后说到了宋知:“倒是宋知本人,还算能够入眼。有几分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敢为了心爱的姑娘和全家人作对。又不是只会出蛮力,还有点聪明,晓得这个家里还有能辖治他父母、替他做主的人。”
如果不论家庭,单论人品,宋知与露水倒也算得上登对。娉姐儿叹了几句“造化弄人”,最后拿了主意:“这样罢,巩妈妈那边还在寻人,也不好让她白出工的。等巩妈妈挑好了人选,叫过来让露水相一相,或许不比宋知差劲,露水就肯了呢?还有宋知那边,若他拧不过他的父母,抑或是得了我的许可之后兴冲冲挑了别家的姑娘,以露水的透彻,也未必会痴痴地苦等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等”字诀,或者说得更难听一些,是个“拖”字诀。
可这也没什么办法,譬如娉姐儿想向太后求助的事,尽了人事,总还要听天命。
实则拖字诀也没那么不堪,有时候拖着拖着,问题自己就迎刃而解了,倒是比自己火急火燎地拿了主意,要处置得更好也更圆满。
娉姐儿如此想着,叹了口气,又同泉水商议:“那么清露的婚事呢?我已经否定了宋家和梁家的亲事,并且说了要替她另外择一门亲事,这回事又该怎么办?梁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是肯定要受罚的,另外清露是陈姨娘的丫鬟,我也不想太给她脸面。可话又说回来,清露本人也未曾得罪我,我也并不想为了出一口恶气,就将她嫁给十分不堪的人,毁了一个小姑娘的终身。”
泉水满副心神都放在露水的亲事上,在她看来清露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角色,随意指一门不过不失的亲事也就罢了。但被娉姐儿这么一说,清露的亲事也变得棘手起来,泉水帮娉姐儿想了一会,也不得其法。她不由叹息道:“夫人实在是太心善了些,才会处处为难。”
“心善?”娉姐儿笑了一声,“也就只有咱们院子里的人会这样觉得了,其他人眼里,约摸都觉得我是个再冷酷刻薄不过的恶人了罢。你也看见了,今日我说清露的婚事由我做主,那会子梁家人都是一脸的如丧考妣,就差呼天抢地了,好似由我做主,我就必定将人往火坑里推似的。”
娉姐儿说到此处,不由想到韦姨娘向她投诚时的对话,又道:“还有韦姨娘也是,叫她老老实实诚心待我,她以为我要让她替我冲锋陷阵、杀人灭口。这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母老虎、母夜叉呢。”
娉姐儿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气,还有几分灰心,正百感交集间,门外传来汾水的声音:“夫人,陈姨娘求见。”
娉姐儿向泉水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才说到清露是陈姨娘的人,陈姨娘本人就来了。”又吩咐道:“罢了,你还是回去陪你露水姐姐罢,今日的事儿你也别与她多说,她心思重,不知道要怎生思量呢。”
打发了泉水,才道:“让她进来罢。”
泉水可巧走到门边,就替陈姨娘打起帘子,陈姨娘进来问了好,娉姐儿也无意为难她,让她在楠木圈椅上坐了,问她:“寻我何事?”
陈姨娘笑道:“扰了夫人清静了,是家务上的一点事:三日前夫人吩咐过的,扰了赵家的筵席,要择日还席的,不知道夫人可曾定下日子,妾身也好吩咐宴息处预备起来。另外还有花房的周管事来问,去岁冬日的花儿不好,今岁是否要另外请两位花匠?”
娉姐儿就随口发落下去:“筵席的事情先不急,等姑爷同我说了,我再告诉你。花匠不必请了,我看老汪、老苗他们勤谨得很,秋日里养菊花也很得法。倒是花苗可以换一家铺子采买,另外嘱咐他,少买点水仙,也不必往我房里送了。”
陈姨娘一一应下了,又拿了另外几件家务事来询问。
娉姐儿推行了登册之法之后,事无大小都有记录,如此就不用事必躬亲,让信得过的人帮着发落家务,隔三差五看一下册子,就能对家务的运转情况了如指掌。似今日娉姐儿一个上午都不得闲,根本没往东花厅去,也不影响庶务的日常运行。
陈姨娘问完家务,又同娉姐儿闲话了两句,才状似无意地开口:“是了,还有一件事,想讨夫人的恩典:是妾身房里的丫鬟清露,前些日子她老子娘说起,想给这孩子说一门亲事,来问我的意思。我说你们不如去求夫人,既是正理,也更有体面。奈何她家里人笨嘴拙舌的,怕冲撞了夫人,就托了妾身。妾身想着清露这孩子跟了我一场,虽不算聪明,办差却也很用心,少不得为她张一张口,求夫人成全了。”
娉姐儿闻言,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可以啊,你的丫鬟,这点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嘛,她老子娘看上的是哪一家?”
“是……”陈姨娘刚要答话,忽地浑身一凛,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场陈姨娘与娉姐儿之间彼此的试探与较量。于陈姨娘,她当然是知道了方才发生在立雪堂的闹剧,才会向娉姐儿开口,争取保护清露和梁家人的利益。因此她半点不提梁家人的冒犯,只拿她本人的情面说话,放低姿态,想至少从娉姐儿口中得到承诺,让清露不至于嫁给什么残疾的鳏夫。并且她话里话外有为梁家人开脱的意思——梁家人是因为无视娉姐儿的命令,注定要受罚,但有了陈姨娘的话背书,他们就不再是“藐视夫人”,而是早有向上求得许可的意思,无奈笨嘴拙舌不敢开口,只能转托陈姨娘,陈姨娘又开口得不够及时,才会闹出先斩后奏的“乌龙”。
陈姨娘不论梁家人的是非,而是拿自己的情面说话,其实是一件有些冒险的事。因为陈姨娘虽然通过长期的隐忍,在娉姐儿的卧榻之侧争取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但以她的聪慧,自然不难看出娉姐儿对她的厌恶和戒备。尽管能够替娉姐儿协理家务,陈姨娘却始终没有被她划入“自己人”的阵营。在这样的前提下求个面子情,其实是有碰一鼻子灰的风险的。即使没被娉姐儿拒绝,人情用掉了就是用掉了,陈姨娘下次想再有所求,就要另外立功来争取。
但陈姨娘愿意冒着风险用掉自己的人情,只为了“拯救”清露的姻缘,也足见她非常看重这个贴身丫鬟,或者说她真的很会邀买人心。
陈姨娘试探的是娉姐儿的态度和底线,而娉姐儿试探的,则是陈姨娘的消息灵通程度和她是否坦诚。
想要和夫人打感情牌,陈姨娘就不能暴露自己已经知道了立雪堂的情况,因为有目的的求情像一种算计,与她方才表现得真心实意的恳求格格不入。可是假装自己不知前情,本身就是一种并不诚恳的隐瞒和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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