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主家而言,放家生子外嫁,显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家生子的“内部消化”,有助于繁衍人口,给主家带来更多的服务和更高的效益。但多数高门大户家大业大,不会斤斤计较于这一点利益,若丫鬟的家人来求,多半也会开恩放人。如果主家对这丫鬟青眼有加,还愿意额外为她消籍。或者是丫鬟的家人为其赎身,丫鬟甚至能以平民而非奴仆的身份谈婚论嫁,就不再受到贱籍的限制和影响了。
娉姐儿为露水做打算的时候,考虑到外嫁,想的肯定是放她自由。但如今考虑到清露,就不会那样客气,如果在田庄和商铺的小厮伙计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将其外嫁,除非梁家自赎,她是不会放弃清露的身契的。
不愿为了和陈姨娘之间的争斗,断送清露的终身幸福,或许可以评价为“仁慈”;但送佛送到西,给身为陈姨娘心腹的清露选一门上佳的亲事,还为她销去贱籍,那就是懦弱愚蠢的滥好人了。
娉姐儿暂且按下了让清露外嫁的打算,转而考虑所谓的远嫁。郦府在外的产业,自从房夫人陪嫁的那一份归还给曹夫人之后,其构成部分不外乎公中和娉姐儿私房的两个板块。娉姐儿的陪嫁,田庄目前是陶义在打理,商铺则交由陶礼操持,各个田庄的庄头、管事,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娉姐儿本人并不熟悉,却也出于护短的考虑,并不想让自己人迎娶清露这么个烫手山芋。
算来算去,一再排除,似乎最终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让清露嫁给郦府公中产业的主事。
可如此真的算一条良策吗?娉姐儿陷入了沉思。让清露嫁给庄头或者掌柜,在园子内部,众人的评价自然是“夫人记恨梁家先斩后奏私下结亲,特意搅散了亲事,又容不下清露,才将她远远地打发走,眼不见为净”,并不会看到配给庄头或者掌柜,对于一个丫鬟来说,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体面归宿。
而在园子外部,让陈姨娘麾下的一大得力干将与郦府公中产业的管事结亲,无疑是又为陈姨娘增添了强援,不仅能让她有渠道了解郦府的经济情况,也方便她拉帮结派甚至中饱私囊。
如此看来,远嫁的计划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举动了。
可再这样盘算下去,每条路都是死胡同,无论怎么做,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娉姐儿不由地有些困惑,开始反思自己冲动之下的决定。原本只是想借清露的亲事拿捏梁家和陈姨娘,让梁家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一定的代价,谁知竟是自己把一个烫手山芋揽入怀中。这厢内务尚未平定,最心疼的大丫鬟露水的终身还没有着落,那边又自己揽进来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还要替清露找个归宿。
除开两桩婚事,还有千头万绪都在等着娉姐儿这个女主人来处置。宋管事是否能给梁家合理的惩处,下午的施刑和观刑是否顺利,盘桓在府上数月的流言蜚语又该如何处置,到底有没有机会借来太后的东风改变眼前的困境?
娉姐儿不由地靠在椅背上,捂着额头呻吟起来。
俗务缠身,饶是娉姐儿尚算机灵,一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将种种悬而未决之事搁置起来。因为心情不佳,她也没心思理论梁家的事情,只从在东花厅帮忙分派琐事的孙妈妈口中听说了宋家与梁家受罚的具体情况。
宋家毋庸置疑,以宋管事的要面子程度,是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板凳上挨打的,所以不管拿主意的是谁,都会由宋妈妈来背这个锅。至于梁家,倒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梁父梁母一人一半,挨打过程中还有梁子祺夸张的表演:一时盖在父亲身上,一时盖在母亲身上;一时抱住小厮手里的板子,一时拉住小厮的裤管;一时哭天抢地,一时大喊“夫人慈悲”。
东花厅里来来往往回事的大小管事,因为大字不识只能过来请丫鬟帮忙记档的底层丫鬟小厮,以及闻声而来特意过来看热闹的闲人,都耳闻目睹了这一场好戏。奉命在一旁解释原委的宋管事,面色自然是青白交错,难得的是他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委屈和怨恨,倒是垂眉敛目的,似乎是羞愧到了极点。
孙妈妈说到此处,还有几分心有戚戚焉:“奴婢又要说句不中听的话了:夫人这一番处置,也太……过火了些。杀人不过头点地,夫人罚便罚了,何苦这样折辱宋管事。奴婢看他的心思深得很,夫人这一招,恐怕将他得罪得狠了,难保将来他存心报复哩。”
娉姐儿笑道:“我便是不去折辱他,他就能恭恭敬敬待我了?前些年我没过门的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宋管事是没个人辖治他,他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所以我过门之后他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无事也要生出些事来,不外乎是想向我、向府中上下证明,郦家离不得他这个大管事,我这个年轻的主子没有资格朝他摆谱。他的所作所为,和我是甚样的人、我拿什么态度待他,并没有多少关系,就是换个人嫁进门,他也是一样。”
同样的道理,宋管事与陈姨娘结盟,也不是因为两人有多惺惺相惜,只是利益一致,陈姨娘又还算能顶事,两人才会一拍即合。
宋管事其人,可谓野心勃勃,和一般的管事不同。其他的管事,心里都奉一人为主,指望着主子地位崇高了,自己好狐假虎威,也能横行无忌。例如娉姐儿自己麾下的大小管事,心里肯定都是这样的想法,希望娉姐儿能够拿稳家务,重用自己。再如房德泰、冯海波,心里的想法肯定也是一样的,他们分别奉房夫人、郦老太太为主,也各自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去,如今没了主子的照拂,才会想着另谋他法,转而投靠娉姐儿。
但宋管事就不一样了,他不是哪位夫人的陪嫁,宋家出过许多任管事,在郦府的势力根深蒂固,让他不必依附谁,也有相当分量的话语权。近年来郦府又渐渐没落,几代男女主人,想的都是个人的享乐,而非家族的振兴,所以一应琐事都全权交给宋管事处理。他习惯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日子。
如果娉姐儿过门之后选择了萧规曹随,想必宋管事也很乐于接纳并尊重她这个新来的夫人,未必和陈姨娘越走越近。但偏偏娉姐儿刚过门就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强势,逼迫还在观望期的宋管事站队,才导致了眼前的境况。
孙妈妈见娉姐儿想得这样透彻,再回想起与宋管事共事期间得到的一点了解,也不得不承认宋管事正是娉姐儿所想的那种人,她又担忧地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夫人既然知道了宋管事的为人,缘何又非要这样把人往死里得罪呢?让宋管事惩罚梁家的事情也是一样。虽然宋管事揣度你的心思,已经重罚了梁家,但两家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可不都是把仇怨结在您身上了么?”
娉姐儿笑了笑:“妈妈,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啊。我牺牲了这样多,如果出嫁之后还不能过上痛快的日子,还要看一个仆人的脸色,我这样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就又回到了从前的话题了,那个话题是巩妈妈的主场,孙妈妈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忧心忡忡地住了口,带着一怀心事,维持着此刻的缄默。
就在这时候,巩妈妈唉声叹气地推门进来,一面掏出帕子擦汗,一面向娉姐儿道:“哎呀,夫人,您托付的差事,实在是把奴婢给难住了。”
原来,巩妈妈替露水寻找归宿的事情,也进展得很不顺利。佃户没有自己的田产,不得不租借富人的田地来耕种,如此能够攒下几个身家,又如何供得出读书识字的儿子?商人倒是富裕了,也有余钱让孩子读书,可商户疏于教养,很难不养出纨绔。再说到和大家婢女结亲,多的是中年的商人娶作续弦或是如夫人,却很少会让自己的孩子娶婢女为正妻。
当然,尽管艰难,巩妈妈也不是两手空空前来复命的,“奴婢在矮子堆里拔高个,还是挑出了几家勉强能看过眼的:林家是咱们的佃户,家里的孩子也是喜欢读书的,就是没有什么天资,十**岁了还没过童生试,不过看着也是斯斯文文的,林家的老两口人又都很老实,如果夫人帮补帮补,日子也能过得去。这杨家呢,和您的酒庄是生意关系,巴不得和我们套近乎,说是只要露水姑娘肯嫁,家里从嫡到庶,正当龄的六个孩子,都由得露水姑娘来挑。这六位哥儿样貌生得也都齐整,都是通文墨的,不过只有老三、老五是预备往深里读下去的,其他几个也就是为了做生意不受人蒙蔽,略学了几个字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