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调新香是闲情逸致

秋去冬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娉姐儿的日子又渐渐地闲了下来。

自从掩耳盗铃般暂时搁置了露水的婚事以及流言之事,实则家中上下也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让她烦恼。况且天冷之后,郦轻裘往外头跑的脚步也懒怠了许多,又让娉姐儿省了一份心。

这一日,料理完庶务,娉姐儿闲来无事,久违地生出闲情逸致,命人取来搁置许久的调香工具,预备研制几种新香娱情。接连试了几种新味道,都不太满意,正要重新调配,到了三个女儿们下学的功夫了,红姐儿要过来请安,娉姐儿也懒得将东西收起来,就在调香的西稍间见她。

因着天冷,红姐儿外头罩着一件灰鼠褂子,她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蹿得很快,那褂子就显得有些短了。进得门来,低眉顺眼地向娉姐儿请安,又惯例表达了自己的关心:“母亲昨晚睡得可好?如今天寒,母亲可要注意身体。”

自从在宁国公府受了教导,红姐儿稳重了许多,再也不会当着娉姐儿的面横眉立目了。娉姐儿看她也顺眼了许多,便笑道:“母亲一切都好。”又关心她,“我看你那褂子有些短了,今年冬日不是给你们裁了新衣么,这件旧衣就不必穿了。”红姐儿笑道:“女儿看这件衣裳是去年做的,拢共没穿过几回,还是簇新的,就这样不穿了怪可惜的。”

娉姐儿点头道:“你爱惜人力物力,这样很好,只是也不必过于俭省了,若着了凉反倒不好,可不就成了‘剖腹藏珠’了?”红姐儿恭顺地答应了:“母亲说得是,下午上学的时候,女儿就换身衣裳。”

两人一来一往,好一幅母慈女孝的天伦场景。但娉姐儿望着红姐儿脸上招牌一般的笑容,也觉得无味得很,忍不住道:“端阳在殷家学规矩的时候,过得很辛苦罢?”

见红姐儿面露惊容,娉姐儿又补充道:“我见你一举一动刻板得很,想必是学规矩的时候没少挨先生的训斥。”她笑了笑,神色流露出一点怀念,又带着些许的畏惧,“从前我学规矩的时候,也怵得很,每次从德馨室出来,胳膊都抬不起来。”

红姐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脸上那张恭顺的面具终于现出一丝裂罅,露出几分与她年龄相符的稚气来,她似乎有些好奇,却又不敢接话。娉姐儿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软,就说道:“让你学规矩,主要还是为了让你明白道理,倒也不是要磋磨你。你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的,在母亲跟前可以放松一些,纵是偶尔失礼,母亲也不会怪你。只要你心里明白敬重长辈,明白是非对错就好了。”

说到这里,娉姐儿的语气里不由带出了一丝困惑。对妾室们也好,对下人们也好,对女儿们也好,自己似乎总是把握不好一个度。导致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不是极致的挑衅,就是极致的畏惧,总是在两极,没有一个居中的合适的时候。

从前红姐儿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又怕得不敢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一丝儿童的天性;妾室们,似贺氏一开始恨不得骑到自己头上,现在她们看见自己又如小猫一般乖顺;下人们也是一样,一开始几次挑衅,试探她的底线,等她立威了,倒是老实了一阵,后来受到流言的挑唆,又在冒犯她的边缘反复横跳。

到底是人心轻贱,骨头没有三两的分量,还是自己无御下之能,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呢?

娉姐儿没能得到答案,此时此刻,她只从红姐儿脸上看到一朵小小的笑涡。虽然她紧绷的肩背还是通过肢体语言体现出十足的紧张,但至少,这一抹微小的笑意,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红姐儿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到,是纯姐儿。她手里捧着一个美人耸肩瓶,里面装着一枝遒劲而不失韵味的梅花,两颊冻得红扑扑的,踮起脚吃力地将瓶子放到桌子上,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冲娉姐儿讨好地笑着:“母亲,飘香洲里才开的红梅花,女儿见花儿开得好,就折了几枝,不敢自己先玩,想送一枝给母亲,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虽然纯姐儿讨好的心思十分明显,但娉姐儿也不会拒绝一个小女孩的好意,她便露出笑容:“那母亲就谢谢纯姐儿了。”又想到飘香洲如今有人居住,并不是无人的空馆,又多问了一句:“纯姐儿折飘香洲的梅花,可曾跟飘香洲住着的姑娘们打过招呼呀?”

纯姐儿想了想,小声答道:“问过了,小田姑娘和杏儿姑娘都许了的。”

仲氏和苏氏这些人,在府上的身份和地位十分尴尬。虽然在娉姐儿的规矩之下,没有生养的妾室,严格地被当作通房大丫鬟来对待,但她们毕竟又和普通的丫鬟不同,不再在主子跟前执事,也不再和其他丫鬟同住在后罩房或者庑房,有单独的院子。

她们算是纯姐儿等人半个长辈,可又不能像称呼洪姨娘那样称为“姨娘”;也不是普通的丫鬟,不能像称呼露水那样称为“姐姐”或者“姑姑”,只好含糊称一句“姑娘”。

这也是郦轻裘行事不谨慎之处。深宅大院里,如郦轻裘一般贪花好色之辈也有之,多的是胡子花白,都要当祖父甚至曾祖父了,还要求十**岁的青春少女服侍的“老不修”。但在家里面,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孩子,往往会更慎重一些,将侍奉自己的女子和儿女们隔开,两个不同的群体没有见面的机会,就会避免不良影响和许多的尴尬,子女们也不必因为称呼而犯难了。

自从房夫人和郦老太太先后过世,府上就没个能当家理事的女主人,陈姨娘虽然能干,但她身份不够,只能应承郦轻裘来保证自己的地位,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拂逆他的意思。再加上郦轻裘纵情任性,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抬了许多房,也不顾忌在外头的名声,这才导致了这样的窘境。

好在仲氏、苏氏等人,住处都集中在园子的西北角,有一个同尘湖隔着,与府上三位小姐所隔甚远,平时请安问好,娉姐儿又有意让她们错开,是以纯姐儿等人不大有机会与仲氏等人见面,避免了不少尴尬。

也正因着这一份尴尬,娉姐儿虽然从纯姐儿的表情就能看出她是在说谎,她未必征求了仲氏和苏氏的许可,但也不好过分说教她,只淡淡说了句:“这样很好,不告而取谓之偷,虽说两位姑娘也不是院子的正经主子,但毕竟在里头住着,若贸贸然折了花儿,倒是叫洒扫院子、养护花草的婆子迷惑,她们也会为难。”

纯姐儿乖顺地应了一声,又皱了皱鼻子,笑道:“好香的味道,母亲这是在——”说话间她已经看见了娉姐儿放在一旁的调香工具,小小地惊呼一声:“母亲,您这是在调香么?”

娉姐儿点头:“是的,从前在闺阁中,也曾跟着先生学过,只是出嫁之后诸事繁忙,只能搁置了。如今难得有闲,想调制几种新香。可惜连着试了几种都不满意。”

她本来也不打算解释得这样详细的,但方才纯姐儿口上虽然表现得又惊又喜,娉姐儿却没有错过她刚闻到味道时的微表情,眉头微微皱着,分明有几分嫌弃。娉姐儿可不想让这孩子看不起自己,所以特意解释了,不是自己调香的水平不好,只是方才的失败品味道不佳。

以纯姐儿的玲珑,自然不会触嫡母的楣头,她天真无邪地笑着,不遗余力地赞美着娉姐儿:“纯姐儿倒是觉得很香呢。想不到母亲这样风雅,惹得纯姐儿也羡慕起来。”她不敢随意开口说自己要学,又改了话题笑道,“前儿下了雪,我见茗娇姑娘领着流风回雪两位姐姐收那红梅花上的雪,一问才知道是要收在瓮里,埋在树下,预备着烹茶的。还当茗娇姑娘已经十分风雅了,谁料比起母亲来,还欠缺了一个‘巧’字。”

纯姐儿一心讨好,谁料起了反效果,娉姐儿听见她与贺氏打交道,不由微微蹙眉,问道:“纯姐儿这一向,很经常在园子里玩?”

纯姐儿以为娉姐儿是觉得她一心玩乐,耽误功课,连忙道:“不是的母亲,我都是完成了先生的功课,才到园子里走一走的。因着姨娘说了,成日家闷在屋子里容易生病,要多走动走动,我又不爱玩百索之类的,干脆就各处走走。”

陈姨娘望女成凤,在功课上敦促纯姐儿敦促得很紧,娉姐儿可不觉得她会主动鼓励女儿出去走走,相反,只怕是纯姐儿完成了先生的功课,她还会给她加一些练习和任务。

真相多半是纯姐儿完成功课后,怕留在群玉斋里被陈姨娘想起来,给她加功课,才爱到园子里逛逛当作休息。

娉姐儿又想到红姐儿前脚刚走,纯姐儿就进来送花,多半也不是巧合。一个午休总共只有这点时间,纯姐儿八成是不想让红姐儿看到自己讨好嫡母,才故意避开她的。

小小年纪,千百心机,谎话张口就来,漂亮话好似不要钱一般,实在很难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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