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按下了心中的不喜,沉着脸教育纯姐儿:“在母亲跟前要说实话,不要怕被责罚——你实话实说,母亲未必会怪你,但你不诚实,母亲就很不喜欢了。”
到底年纪小,还没有学到陈姨娘那份千锤百炼的沉静和厚颜,纯姐儿歪着头,表情有几分困惑,随后又羞愧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是……纯姐儿知道了。”
娉姐儿这才继续方才的教育主题:“母亲不是要责怪你贪玩,做完了功课,出去疏散疏散也是挺好的。可我发觉你似乎很爱往几个通……几位姑娘的住处去?你别急着解释,”她摆了摆手,把纯姐儿才要辩解的话堵在了口边,“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府上金尊玉贵的小姐,少往那些地方去。没事和姐姐妹妹玩一玩,或是在园子里逛一逛,都是好的。但过分亲近那些人,没得教坏了你。别人都还罢了,那贺氏……”想着贺氏的出身实在是太低微了些,也不好和纯姐儿说得太详细,只好总结道:“总之你不要再去晴帆舫玩了,更不要去学她的做派。”
纯姐儿的神情颇有几分惶恐,嗫嚅着连声称是,娉姐儿又觉得自己犯了同样的错误,再一次将一个庶女吓唬得噤若寒蝉,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纯姐儿或许也未必是有多喜欢亲近贺氏,只是贺氏长期禁足,连带着晴帆舫都成为了禁地,如今好不容易放开了禁制,小孩子对于不太能去的地方,总是有几分格外的好奇。更兼着晴帆舫设计奇巧,是坐船才能通行的,更对孩子们有着格外的吸引力。
另外还有一点,贺氏其人最爱附庸风雅,喜欢做一些标新立异的事情吸引旁人的注意。似这等收了梅花雪存储起来预备烹茶,在娉姐儿这样的大家闺秀看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可对于纯姐儿来说,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又最爱俏了,心里觉得羡慕,进而去推崇甚至模仿,也在情理之中。
纯姐儿为人处世,本来就透着几分虚假,倘若再去学了贺氏,就格外多了做作,更加不讨人喜欢了。
娉姐儿想着还是要遏制这样的态势才好,就教她:“茗娇姑娘所作所为,看着新鲜雅致,实则全然不是那回事。你可不能跟她学,否则将来出去交际,旁人都要笑话你。”
她见纯姐儿恭顺应是,可神色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只好掰开揉碎了同她说:“我教你个乖:你想想,收梅花雪是为了何事?是烹茶。既是烹茶,就要取梅花的香气,可你方才说她收的是什么花上的雪?是红梅花。红梅颜色娇艳,香气却寻常,这是用来赏的,取梅花雪烹茶,须得取腊梅的雪才有韵致。家里也不是没种腊梅,贺茗娇却不晓得其中的分别,才会在红梅树下做张做致。”
贺氏的心思也不难猜,此举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为了吸引郦轻裘的注意。红梅花下琉璃世界,衣裳单薄的柔弱美人收着梅花雪,既雅致又惹人怜爱,比起在黄色的腊梅树下,更具色彩上的美感。
只是这话却不能教给小女孩知道。娉姐儿说完了花,又说起了雪,“再说到雪,收梅花雪也是一门学问,她可曾预备专门的家什?还是带着流风回雪,就用手将雪拢进坛子里?收集了雪之后,埋在何处?我想她们三个女子,也没多少力气,该不会浅浅刨了个坑,就在树下掩埋了罢?如此这般,如何能借来梅花的清气?”
纯姐儿也没想到收个梅花雪还有许多的讲究,听得愣住了,顺着娉姐儿的问题一一回想,真就发觉贺氏也就是随便一收,什么细节都没有注意。
想来那醉颜楼里培育头牌,也不可谓不精心,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要教一些。可毕竟出发点不同,大家闺秀学习这些,是真正为了陶冶情操,可行院里教这些,本质上还是为了笼络恩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有目的性的,又哪里会正经教导。
娉姐儿见纯姐儿沉默,知她是听进去了,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女子慕雅,没什么不好的。等你再大一些,基础的功课都学扎实了,也有了底子,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你若想学,母亲自当为你请先生的。往后可要自重一些,千万别跟着随便什么人浑学了。”
纯姐儿有些羞愧,又对将来的课业感到期待,乖乖地应是,先前暗藏的不以为然,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纯姐儿告退,娉姐儿也没心思继续调香了,以手支颐,静静坐着,思量起了几个女儿的事情。按照娉姐儿原本的打算,请了龙先生教她们读书明理,又抬举了郑先生教她们女红绣活,她就已经尽到了嫡母的责任,将来等她们再大一些,再些许教一些管家理事的技巧,小娘子们出阁之后,再严苛的婆家,也不能不承认她这个嫡母是用心教养过女儿的。
但朝夕相处了许多时日,尽管三个孩子各有各的让人头疼之处,娉姐儿也确实与她们相处出了一些感情,在责任之外,开始关注她们的情感和诉求。纯姐儿今日表露出来的对风雅之事的向往,让她开始考虑为她们请先生教授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才艺。
论理,似郦府这样的中等人家,连嫡出的女儿都未必有学习这些才艺的意识与必要性,例如曹夫人就是对这些风雅之事一窍不通,性格才会这样无所顾忌,出外交际也才会这样与别家的夫人格格不入。再如与娉姐儿交好的赵夫人,她家里的嫡女也好,庶女也罢,也都没有修习过怡情养性的技能,有几个庶女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
但想要请到合适的先生,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如愿的事,想当年娉姐儿想为贺氏请个教导规矩的妈妈,都大费周章,不得不回娘家搬救兵。如今教养女儿,自然比管教妾室更加精心。似许先生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十项全能,又温柔和气,擅长授之以渔的先生,也唯有殷家这样的煊赫,才能请到了。
难不成又要求助娘家?娉姐儿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情感上虽然有些不愿,但理智上却已经迅速梳理出了结论:确实是个可行的主意。名师难求,世家大族之间,有的是借馆的情况,可谓一举多得。一来让两家的子弟都能得到名师教导,更有出息,二来被寄予厚望的孩子们在一处长大,能结下一份更为深厚的情谊,也能促进两个家庭乃至家族之间的友好关系。
例如娉姐儿的手帕交谢握瑜,就是常年在殷家借馆,连带着她的胞兄谢载盛,也频频向康先生请教,直到如今殷谢两家都十分亲密,上一回娉姐儿的父亲殷萓沅及时避祸,正是托了谢载盛的福。
但借馆的为难之处也摆在眼前了,主要是娉姐儿要强的心理在阻挠,她出嫁之后,屡屡受到娘家的帮扶恩惠,既欠了人情,也显露出自己的无能。虽然以姚氏对她的溺爱,以及余氏的善良温厚,连同花老太太的慈祥,殷家的几位主母都不会介意,但娉姐儿自己心里始终有些过不去。
如果再提出向娘家借馆,岂不是暴露了郦家人脉不够,面子浅薄,连个好先生都请不回家的事实?况且几个庶女都有几分拙笨,许先生如果教来教去学不会,会不会在心里笑话自己嫁到了这么户人家?
娉姐儿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以许先生的品性和修养,是万不会这样想的。
但别的女儿都还罢了,洪姨娘已经老实了,韦姨娘也已经向自己投诚,唯有陈姨娘,前不久还在清露的婚事上面弄鬼,当着自己的面唱戏,清露的事情自己已经没有为难她了,若还这样抬举她的女儿,即使陈姨娘本人没有轻狂得抖起来,落到那群没见识的下人眼里,还当自己这个夫人怕了陈姨娘呢。
娉姐儿觉得心里更加烦乱,是否要向娘家借馆,最好还是找个人商量更好一些。她本想去向巩妈妈、孙妈妈问策,可转念一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两个妈妈的答案不问自知,巩妈妈一心向着自己,为了自己不憋着一口气,肯定是认为没有为了庶女借馆欠人情的必要,孙妈妈呢再公正坦荡不过,肯定觉得尽心教养几个庶女,借馆是最好的选择。
遇到为难的事,还是得找鬓云商量,她既能共情自己,又能客观地为自己提供不曾设想的思路,还有几分自己所不能及的豁达与清澈。
只是……原本髻云回来之后,自己已经说好了让鬓云好好休息的,再这样厚颜烦她,娉姐儿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若找髻云商量呢?这丫鬟老实有余机敏不足,未必能为自己分忧解难。
娉姐儿正在犯难,又闻下人来报:“韦姨娘领着三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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