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韦姨娘牵着维姐儿进来,娉姐儿就向她笑道:“今儿我这里也不知道怎么了,短短一会子功夫,三个女儿按着序齿陆陆续续地来,难不成是想蹭我的饭吃?”
此时正是饭点,韦姨娘听见廊下的小丫鬟已经走动着预备传饭了,不由有些讪讪,笑道:“是妾身不仔细,扰了夫人用餐了,让妾身来服侍您罢。”说着便欲伸手去接小丫鬟手里的拂尘。
娉姐儿笑着摇头:“你不必忙,坐。找我有什么事?若是小事呢,你趁便回了,早些回去吃饭,别饿着维姐儿了。若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呢,干脆在我这里吃了,饭毕再慢慢说。”
自从韦姨娘投诚之后,娉姐儿待她的态度就随意了很多,不再时时刻刻注意着摆出正室夫人的架子。韦姨娘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松弛的感觉,笑道:“实则也无甚大事,就是听三姑娘说,‘二姐姐捧着花儿来见母亲了’,妾身就上赶着也过来献殷勤了。”
纯姐儿与维姐儿年纪仿佛,共享许多资源,彼此的竞争自然远比与红姐儿来得激烈,得知纯姐儿来献殷勤的消息,韦姨娘会感到不安,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若换作从前,韦姨娘即使有心刺探,也会仔细编好了由头再来套近乎,如今能如此坦诚,娉姐儿感到十分满意,就开玩笑似的把手一伸:“纯姐儿是给我送梅花的,你们既然要来献殷勤,孝敬我的东西呢?可以拿出来了。”
韦姨娘知道夫人跟自己开玩笑正是亲热的表现,笑得眉眼弯弯:“我们非但拿不出孝敬,还想着反从夫人这儿骗些赏赐来呢。”
说笑了几句,娉姐儿就吩咐春水:“去大厨房说一声,韦姨娘和三姑娘的饭今儿在我这边开。”韦姨娘连忙站起来谢过,维姐儿也笑得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儿。
娉姐儿见她们母女二人笑起来十分神似,不由觉得有趣。等饭传上来,娉姐儿就指着自己的份例菜向维姐儿笑道:“维姐儿来,看看喜欢哪个,就叫你春水姐姐给你夹到盘子里。”
三人虽然一处吃饭,彼此的饭食却各有定例,光米饭就各自不同,娉姐儿的是碧粳,纯姐儿吃的是茉莉香米,韦姨娘用的却是香稻,菜色更是不同。娉姐儿许维姐儿尝尝自己的菜肴,是额外的恩典,维姐儿高兴得快要流口水了,连忙向娉姐儿道谢。
三个女儿里,唯有维姐儿的心思最浅,一团孩气,想的总是吃睡玩这样的事。比起先前是怒目金刚,后来变成一潭死水的红姐儿,以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纯姐儿,也唯有维姐儿能让人觉得轻松一些了。
娉姐儿又给韦姨娘也赏了一盘菜,等她谢过了,就笑道:“你别忙着谢我,吃了我的东西,待会是要给我出力的。”饭毕,就将先前为难的是否要向殷家借馆的事情同韦姨娘说了,让她说说自己的想法。
找韦姨娘商量,是娉姐儿的突发奇想,也是实在没人可以商量了,才向她问策。
韦姨娘听说自己的女儿有机会到殷家借馆,不由露出了丝丝心动之色,但她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道:“照妾身的愚见,夫人固然是一片好心,但这件事还是要再斟酌——至少千万不能让二姑娘一道去。”
韦姨娘会踩纯姐儿一脚,娉姐儿也不觉得奇怪,但她踩得这样直白,也令她觉得有趣,便问原因。
韦姨娘道:“夫人别看二姑娘小小年纪,实则心里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绕,仗着几分小聪明,平日里无事也要生出几件事情来。又最爱作壁上观,她虽然挑事,本人却不掺和,专会挑唆别人。不瞒夫人说,我们三姑娘,甚至是大姑娘,几次在您跟前挂了号,十次里倒是有六七次是二姑娘闹的。若您将三位姑娘一气儿送到国公府借馆,二姑娘又故技重施搓火儿,惹出什么事端,您面上也没有光彩哩。”
娉姐儿虽然没有全盘相信韦姨娘说的话,但对于纯姐儿的行事风格,也有自己的了解。纯姐儿是完全有动机调三斡四,在殷家挑起事端的。正如韦姨娘此刻在自己面前贬低纯姐儿一样,纯姐儿也很有让维姐儿在长辈和亲戚面前跌一跌印象分的动机。最好是让其他的姐妹闹出什么大笑话,让嫡母颜面尽失,如此她们就失去了在宁国公府借宿的机会,又会被嫡母怪罪,连带着她们的生母日子也不会好过,她好和陈姨娘一起独占上风。
韦姨娘见娉姐儿沉吟,又拿别的理由说服她:“况且从前大姑娘去国公府借宿的时候您也说了,亲家太太经不得劳累,若三个姑娘一起去,难免闹得慌。如今您若改了主意,妾身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但陈姨娘肯定会觉得您自家打了自家的嘴巴。”
韦姨娘果然又不遗余力地踩起了陈姨娘,但她说的理由依然很强力,娉姐儿上次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了陈、韦二人,如今确实不应该自己食言而肥。况且上一回是好哥儿秋闱在即,这一回又赶上他春闱在即,这时候送孩子过去,对殷家来说也确实是一种打扰。
念及此,娉姐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韦姨娘说得有道理,即使要借馆,最好也是让姑娘们错开来借馆为好。唉,我本想着让纯姐儿和维姐儿搭伴,也让许先生省些事儿,若错开来,许先生就得教两遍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两个女儿学的东西也不一样呢,譬如自己学了画,婷姐儿学了书,这样错开不错开,许先生费的是一样的功夫。
又想到时间的问题,就敲砖钉板:“横竖纯姐儿与维姐儿还小,并不着急,就是再迟个两三年去学也无妨,还是等我兄弟春闱之后再考虑这些事吧。”
自从在丫鬟的婚事上,使用拖字诀尝到了甜头,娉姐儿就打开了新的思路,又将女儿们学习技艺的事情也拖了下去。韦姨娘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虽然遗憾于自己的女儿没能抓住这个机会见见世面,但纯姐儿一样没机会,她心里就平衡了。
一时一盏茶吃毕,就有小丫鬟进来,提着个甜白瓷的柿柿如意提梁壶过来添茶。韦姨娘打量那小丫鬟一眼,便向娉姐儿笑道:“夫人房里的这位姐姐,瞧着倒是眼生。”
娉姐儿瞟了一眼来者,随意地应了一声:“噢,再有几个月我屋子里不是要放两个大丫鬟出去么,人就不大够使,就让新人提前进来学着服侍。这孩子就是新补上来的,叫耸翠是不是?”
那小丫鬟双颊红扑扑的,闻言连忙放下提梁壶给娉姐儿回话:“回夫人,奴婢名叫流丹,耸翠姐姐是昨日当值。”
娉姐儿“嗯”了一声,也不大在意,摆了摆手让她退下。新补上来的一对丫鬟,并不是娉姐儿的陪嫁,而是从随侍处调理好的小丫鬟里面提拔上来的,娉姐儿就没有顺着娘家的规矩取名,决定新开一个行第。
因着娉姐儿的父亲殷萓沅十分推崇王勃,连西府的住处都要取名“睢园”,里头的景致和院落也多取自《滕王阁序》。如今娉姐儿出嫁之后思念故园,就给新补上来的丫鬟也取了典出《滕王阁序》的名字。
韦姨娘便就着这名字称赞了娉姐儿几句:“还是夫人有学问,取的名字不仅好听,还十分顺口。不似妾身,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取的名字也寻常。”娉姐儿想起韦姨娘的丫鬟醒儿、醉儿,觉得她的取名方式很有意思,便笑着问她:“你屋子里的大丫鬟出去之后,预备给后头的丫鬟取什么名儿?”
韦姨娘答道:“后来的妾身还没想呢,等春日里醒儿醉儿出去了,挑了人再想也不迟。如今身边预备顶了两个大丫鬟缺的孩子,一个叫欢儿,一个叫喜儿。”
娉姐儿不由地莞尔一笑,正欲说笑几句,忽然听见外头廊下传来大丫鬟斥责小丫鬟的声音:“你是什么牌位上的东西?一个眼错不见,你就登堂入室了?不知道三等丫鬟轻易不能进屋么?你连三等都算不上,进门之前也不先照照镜子。夫人问你话,还当着韦姨娘的面驳回,你难不成还将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夫人的面子还更要紧?”
然后是小丫鬟委屈的辩解:“姐姐们都不在,我在外头瞧见姨娘拿了几次茶盏都没沾唇,料想茶干了,才去添的……也并不敢驳夫人的回,是夫人问了我的名字。”
听声音应该是方才进来添茶的流丹,像她这样的小丫鬟,还没有上十岁,一来学习规矩的年限还短,二来身量未足力气不够,论理也是不会进屋子做端茶倒水的活计的。方才娉姐儿见她颤颤巍巍提着个提梁壶,心里也有些纳闷。如今听到二人的对答,才知道缘由。
那大丫鬟听了解释,却更加生气:“我们几个各自有事,叫你在外头站着是听使唤的,茶没了,夫人和姨娘没有喊人,你献什么殷勤?还擅自朝里头张望,你当你是来玩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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