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匆匆一晤,但从碧云寺回到郦府,许多事情不期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最直观也是最明显的自然是三个女儿的态度,无论是红姐儿还是纯姐儿,望向娉姐儿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与崇拜,维姐儿也不能例外。
在回到碧云寺的当晚,昏定省的时候,韦姨娘当作一桩趣事告诉娉姐儿:“我们三姑娘今日从寺庙里回来,叽叽呱呱同妾身说了足足一个时辰,都在讲见到了太后娘娘的事情。翻来覆去就是在说宫里的点心如何好吃,太后娘娘生得如何美丽,穿的衣裳又是如何华贵,连禅房里的一张圈椅都细细给妾身描绘了一遍。”
娉姐儿不由失笑:“你听她吹嘘呢,臣妇、臣女拜见宫里的贵人,规矩是不能东张西望随意窥探的。维姐儿从进屋到出门都一直低着头,至多趁着我与太后说话,偷偷张望一两眼,哪里能看得那么真切了?”
韦姨娘笑着奉承道:“这是三姑娘孺慕皇家嘛,今儿托了夫人的福,真是让她见了世面了。”
娉姐儿淡淡笑道:“这也没什么,维姐儿既然叫我一声‘母亲’,论起礼法和辈分来,就要称呼太后娘娘一声‘外姑祖母’,本来就是亲戚么。”
韦姨娘也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能与太后娘娘沾了亲,一时觉得头晕目眩,怔了怔才附和着笑起来:“实在是沾了您的光了。”
遑论韦姨娘这样本就渐渐亲近娉姐儿的角色,就连对娉姐儿畏惧不已的洪姨娘,和藏着小心思的陈姨娘,也因为女儿的碧云寺之行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红姐儿要比两个妹妹年长些,似维姐儿年幼,性格天真懵懂,所注意的就是些吃穿排场上的细节,红姐儿在意的却是皇家的规矩和气度。才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去了日新楼,告诉洪姨娘:“起初是让我们在耳房里等候,说是耳房,实则是将紧邻的禅房开辟出来,专门让宫人歇脚和置办茶水点心的地方。里头洁净得很,虽然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不喜奢华,一应用具却也不是碧云寺里的,看那气派,多半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因为耳房用来招待我们了,宫人们就侍立在外头雁翅排开,一下子站得整整齐齐,一声脚步声都不曾听见,站定之后连咳嗽声也无,更不必说交头接耳、眉来眼去了。我身边就带了花屏一个,这小妮子没见过世面,被这阵仗吓得,远远退开了三里地去。”
“后来太后娘娘叫请,那更是了不得的排场。只见一个又美貌,又威严的宫人走进来为我们引路,身上穿的戴的,看料子比我们母亲也不差什么,倒是和气得很,冲我们姐妹几个笑了。见维姐儿吃雪花酥吃得满脸都是,还拿出帕子替她揩了揩。进得屋门——嗐,姨娘真是,怎么问得出这样的问题——我哪里敢抬头,眼睛只敢盯着脚下的一块地,至多望见太后娘娘的一点裙边。太后的声音倒是听着了,也是和气得很,可隐隐又有几分威严,让人打心眼里敬畏起来。嗯,我和姨娘想的一样,也趁着众人不察,偷偷望了一眼,也没看真,依稀记得太后娘娘生得十分白净,笑眉笑眼的,倒是像那白玉雕的观音菩萨。”
至于纯姐儿,肖似生母的她,较之一姐一妹,更关心的是人情和关系。回到群玉斋,她就告诉陈姨娘知道:“今日拜见了太后娘娘,才知道府里的传言不实。太后娘娘仍是十分看重母亲的,同她说话时亲切得紧……嗯,姨娘说得极是,可我觉得未必是这样的,太后同母亲说话时我偷偷望了一眼,太后娘娘看向她的眼神慈爱极了,一点都不像是面子情。似乎我们才从禅房出来,太后娘娘就吩咐跟前的宫人打点了东西要赏赐下来。另外太后娘娘传召我们的时候,钟妈妈和宋妈妈居然躲在回廊的拐角偷偷张望,宋妈妈不小心露了一个头,还被一个宫人呵斥了。”
正如纯姐儿所说,除了三个女儿,府上有份随行到碧云寺的下人,也大为震撼。虽然在太后娘娘召见娉姐儿和红姐儿等人的时候,并不是所有郦府的下人都有资格随侍,连红姐儿的贴身婢女花屏都只能远远地跟着。
但规矩向来是限制不了人性的,人都有好奇心,一来会对充满威严的皇家产生向往和探究之意,二来也如纯姐儿一般,很想知道府上的流言是否是真的,太后娘娘和自家主母之间的姑侄关系,是否如传言一般貌合神离。
实则太后娘娘接见娉姐儿和红姐儿等人,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以说明她对娉姐儿的重视了。如果娉姐儿在太后跟前没有一点面子,太后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的求见;如果太后对娉姐儿没有一点关心,也不会愿意屈尊降贵去见红姐儿等身份尴尬的庶女。
到这时候,娉姐儿在前往碧云寺之前下的功夫,就已经开始产生作用了。被她带去的口快之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与一同当差的同侪们分享起了在碧云寺的见闻,除了将皇家的气派吹嘘得格外夸大,还附带了一些对太后与夫人之间关系的揣测。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迅速在从前似是而非的流言之中吹起一阵清风,带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第二日,纯姐儿所留心到的赏赐也如期抵达郦府,太后娘娘赏下来一只攒盒,娉姐儿当着请安的众人的面打开来看了:第一层是两枝丹心海棠流苏花钗,一套白玉雕成葵花形状的头面,第二层是两盒螺子黛,一瓶康贵太妃手制的百合精油和一瓶红玉膏,第三层是五匹软烟罗和二十匹云锦。
都是些妆扮上用得着的东西,身为深宅贵妇,出门在外头脸是否光鲜,妆扮是否华贵,基本上也昭显着她的家底与身份。太后娘娘这样给娉姐儿作脸,可见是十分疼爱这位侄女儿了。
赏赐一到,流言更是彻底反转,从前在议论夫人不得太后喜爱的,如今纷纷翻了口,开始吹嘘夫人是如何得太后的器重了。一个两个还跟着与有荣焉,仿佛自己身为下人,也连带着面上有光似的。
时人就是这样奇特,对皇家的崇敬与向往之情,影响如此深远,波及如此广大。从前娉姐儿刚过门的时候,郦府上下曾被女官随喜、太后赐礼的场面震慑住;后来察觉娉姐儿在拉大旗扯虎皮,又渐渐惫懒起来;如今重新感受到她与皇家的紧密联系,就又换了一副脸孔。好似一个人只要和皇家有了一点联系,就会紧跟着身价倍增,而他们的态度,也随着皇室中人的喜恶起起伏伏。
只是从碧云寺回来,娉姐儿还没有做什么事,许多情况就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下人们一个赛一个的小心殷勤,妾室们一个胜一个的温柔恭顺,庶女们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就连不曾随行的郦轻裘,这几日也格外小心翼翼,在娉姐儿跟前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他的大氅上,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再添上别的“饰物”。
娉姐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非但她的日子舒心惬意起来,连带着鸾栖院上下的日子也跟着好过。巩妈妈比孙妈妈要沉不住气一些,当着娉姐儿的面与孙妈妈唠叨:“从前浣衣房那个周妈妈,要使她一使,跟个大爷似的,鸾栖院使不动她,群玉斋有事她却跑得飞快。如今却换了个人似的,凡事不用我说,上赶着来献殷勤。再有门房那个吴妈妈也是,从前她的账和库房对不上,我去问她,她面上嗯嗯哼哼,背地里一动不动,如今我还没去找她呢,她自己赔着笑把账对上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从前娉姐儿过得不顺心,底下人也不敢拿这些琐事烦她,故而虽然料到鸾栖院中人在府中行事有些不顺,娉姐儿却没有想到似巩妈妈这样有脸面的妈妈也会遇到这样的为难。如今虽然扬眉吐气了,被巩妈妈当成一桩笑话来说,她心里还是替巩妈妈感到心疼愧疚。
办完房夫人的冥寿和忌辰,府中百无禁忌,又逢春暖花开,宜嫁娶。这些时日以来,就有下人陆陆续续来求恩典、办喜事。
因着娉姐儿重得太后娘娘的欢心或者说是怜悯,连这底下人的婚嫁之事也更替了一番气象。从前,几个偏院姨娘的大丫鬟有许多人来求,倒是娉姐儿正院上房的大丫鬟露水无人问津,如今却是不同,前来求恩典讨体面的下人几乎要将鸾栖院的门槛踏破。不是所有仆妇都能有体面求见娉姐儿,他们就曲线救国,改去寻露水的干娘伊妈妈说话,将个伊妈妈团团围住,成日家忙得不行。
娉姐儿初时觉得哭笑不得,继而又有几分扬眉吐气,心道露水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委屈,全是为自己所累,如今终于也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