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娉姐儿已经将宋家人的心态分析了七七八八:宋妈妈本人,和她的儿媳妇钟氏,毋庸置疑,是肯定中意清露成为宋知的妻子的,宋知本人的想法也不会作假,他对露水的确有那么几分真心在。
意见相左的两方,一边是母亲和长嫂,对宋知的婚事都有十足的话语权,另一边的宋知本人,却只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并不能左右和决定婚事的走向。如果仅仅是这三人表明了态度,事情并不会僵持。宋知在家里想必还有一个援手,才会让两边的意见不相上下,闹到宋妈妈不得不先斩后奏来敲砖钉板。
宋管事和宋格两个人之间,娉姐儿更倾向于是宋格支持了宋知。宋格的性格比较谨慎,比起家里其他几个感情用事、意气用事的人,他更像一个冷静的分析利弊的人。会想到在娉姐儿和陈姨娘之间两边押宝,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来确保宋家地位,也不奇怪。
宋家的两个儿子,身为长子的宋格娶了与陈姨娘走得很近的钟氏,身为次子的宋知如果能娶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无论夫人与陈姨娘之间是谁占了上风,谁掌握实权,宋家都不会被打压得太厉害。
至于宋管事,一方面他曾多次和娉姐儿以及她麾下的势力正面冲突,彼此都兴起恶感,让他忍下意气,为儿子求娶夫人的丫鬟,等同于向夫人低头。多年的管家之位早让他有了几分人上人的自尊,他未必愿意“委曲求全”。另一方面,既然已经多次得罪夫人了,倒是陈姨娘那边没有明显的裂罅,自然而然,选择倒向陈姨娘那边,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在宋管事的拍板决定之后,有了丈夫明里暗里的鼓励和支持,宋妈妈才会私底下和梁家交换信物,以此来拿捏倔强的小儿子。
至于今日在娉姐儿跟前扮演的慈母形象,也只是想通过共情来打心理战的一种战术罢了。宋妈妈如果真的那样疼爱宋知,一开始就不会枉顾他的意见,强迫他和清露成婚了。而宋知如果对母亲有足够的信任和良好的沟通,也不会拼着让宋家全家在夫人跟前挂了号,也要闹到夫人那里去,以此取消让他不情愿的婚事了。
但是心里明白归明白,该给宋家一个什么样的反馈,才是娉姐儿正在为难的事。如果照她自己的想法,当然是断然拒绝;可照顾到露水本人的意愿,一口答应下来,以免再生波折,才是更好的选择。
娉姐儿不免有些沉吟,这漫长的沉吟落在宋妈妈眼里,倒是有了不同的解读。她既感受到了夫人的不情愿,又察觉事情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只能尽力哀求着,争取完成丈夫的安排。
娉姐儿见自己愈沉默,宋妈妈愈卑微,以她的聪慧,自然不难明白宋妈妈的心理。想着既然宋家已经低头服软,自己为了露水的幸福,又终归是要点头答应的,此时再做张做致,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还是趁着此时占尽上风,尽力为露水争取一些利益,才是最好的。
故而娉姐儿拿了一会儿架子,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宋妈妈,起来说话罢。我之所以不肯轻易将露水许到你们家,个中缘由,宋妈妈想必也是知道的?露水还没留头就跟随在我身边,我将她视作亲妹妹一般,实在是怕她受了委屈。如今见宋妈妈心诚,想必你此行也代表了宋家的诚意,毕竟你们也是府上的老人儿了,我若再不许,你们面子上也下不来。”
宋妈妈见她的态度软化,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满口地担保:“夫人尽管放心,往后我们一家子都会待露水姑娘好的!”
娉姐儿笑着点头:“要的就是宋妈妈这句话,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她状似无意,闲谈一般问宋妈妈,“宋妈妈的大儿媳,似乎是钟妈妈的女儿?”
宋妈妈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好在关于这一点,宋管事在她出门之前也已经有过叮嘱,她立马答道:“是的,夫人,奴婢与家里的男人也担心妯娌之间相处不和睦,已经拿定主意:只要夫人肯点头许嫁,等小俩口成婚之后,我们就分家,让老大夫妻赡养奴婢夫妻两个,二小子夫妻单独过活。”
娉姐儿本来以为想要让露水和宋知分出来单独过,还要费一番唇舌,毕竟时人讲究儿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兄弟之间在高堂俱在的时候分家,非但不利于家庭的和睦,传扬出去也会被旁人视作笑柄。
这样的处理方法确实是诚意十足了,看来宋管事为了挽回在娉姐儿心目中的印象分,确实是下了血本。
可娉姐儿心中却愈发疑惑起来,仅仅是在碧云寺见了太后一面,太后回头赏赐了一些东西,宋管事的态度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甚至愿意舍了一个儿子来给自己赔不是,是否有些矫枉过正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先前擅自和梁家谈婚论嫁的过节,宋管事今日的做法,任谁来看都是小心过逾。他像是这样胆小的人吗?并不像,否则在娉姐儿刚嫁过来立威的时候,宋管事早就该放弃心里的小九九,乖乖服软了。
除非将府里连月以来的流言算在他头上!
这样一看,一切就都合理了起来。如果宋管事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如今看到太后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回暖,让流言不击而溃,心里肯定会感到惶恐,生怕夫人回头清算。
从动机的角度来说,宋管事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做:两边的势力本来就有龃龉,如果夫人被流言打击得一蹶不振,在家中行事处处碰壁,少不得就要仰仗宋管事这样积年的管家,借由他在府里经营多年的声望来震慑下人,宋管事的地位就不比寻常了。
娉姐儿发觉自己从前真是将宋管事看得小了,只因为一开始宋管事没有似房管事、冯管事那样明确地站在自己这边,就轻率地将他划入陈姨娘的阵营,导致后来时常有一个困惑盘桓在自己心头:陈姨娘的权力和威望早就不比从前,宋管事又为什么要处处奔走为陈姨娘张目?
如今,在心里为宋陈二人划清界限,重新审视宋管事的目标,许多原本云遮雾罩的东西终于拨云见日了。宋管事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为哪位夫人或者如夫人服务,他所追求的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和权力。
之所以与自己这个夫人势不两立,并不是他对陈姨娘多么忠诚,仅仅是因为自己性格强势,在自己麾下效忠要处处看自己的脸色,如此而已。
心念电转之间,娉姐儿非但解开了宋家反常地服软的谜团,还意外洞悉了宋管事真正的意图,可谓意外之喜。
此时她急于理清思路,重新设置应对宋管事的方针,也无心与宋妈妈扯闲篇了,就有些生硬地接下了她的话题:“宋妈妈果然是为露水着想了,既然如此,我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你先去东花厅留个档,再有的琐事,就去找伊妈妈商量吧。”
宋妈妈终于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由大喜,可一想到还要找到伊妈妈好生赔不是,将来露水过了门,安抚和赔不是的工作依然还要落在自己的肩头,心里又有几分烦躁。
别人家娶媳妇进门,都是让媳妇伺候自己,自己享清福的,可到了自己家里,两个媳妇各有靠山,对谁都不能太不客气。这未过门的小儿媳更是,自己非但得不到她的伺候,还要赔一个儿子出去,实在是……
宋妈妈心里感慨,面上却再不敢露出一丝不悦,连忙欢天喜地地谢了恩,自去出门留档不提。
宋妈妈去后,娉姐儿连忙取来纸笔,打算重新理一理思路,将与流言相关的情况好生整理一番,她正欲喊个丫鬟进来磨墨,忽地听见外头吵嚷起来,似乎又是大丫鬟在教训小丫鬟的声音:“你是谁?谁准你过来的?你到底是哪个院子里的,为什么我从前没有见过你?”
一连串的发问听得娉姐儿头大如斗,她忙开了槅扇,朝外道:“汾水,你声音收一收!上回让你收敛一些,今日怎么又犯?”又看向被她一连串问题吓得战战兢兢的小丫鬟,认出是何人之后,眉头蹙得更紧,也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汾水一开始被娉姐儿训斥,垂头丧气,缩着脖子作鹌鹑状,后来见娉姐儿也在诘问那个小丫鬟,登时有了底气,就委委屈屈地告诉娉姐儿:“方才奴婢太大声了,确实是奴婢的不是……可是奴婢也是心里着急,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丫鬟在廊下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当然要叫住盘问。否则让旁人知道我们鸾栖院的防卫这样松懈,随随便便一个丫鬟就能随意接近夫人起居的屋子,难保会有什么样的想头。奴婢也是一心为着夫人嘛!”
娉姐儿烦躁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是为着我,我也不来多说你,你下去罢。这里的事,包括见到她的事,不许出去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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