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疑结珠胎何去何从

娉姐儿向来雷厉风行,第二日就将官媒人请上门,让她帮忙寻访合适的人选。又因为洪姨娘向来多事,她特意挑了没什么人往来走动的时候,才请官媒登门,免得风吹进洪姨娘耳朵里,引得她跳上跳下不得安宁。

今日又是汾水当值,官媒人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她的注意,等人走了,她一面收拾茶盏,一面好奇地问娉姐儿:“夫人,方才那位妈妈是谁呀?”

若是往日,娉姐儿少不得随口回答了她,但最近一段时间娉姐儿与她生了嫌隙,再加上汾水口无遮拦的性子,她就留了一手,不答反问:“你这一天天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连过来个人,你都要过问一番,不嫌累得慌?”

汾水闻言,嘟起嘴:“夫人打趣奴婢,奴婢不依!”主仆二人相识而笑,倒是将这一节岔开了去。

等汾水撤去残茶,见娉姐儿闲着,就又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夫人,奴婢今日晨定省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

娉姐儿用茶盏盖子拨弄着盏中一点碎沫子,思绪仍停留在拜托官媒人的事情上,漫不经心地“嗯哼”了一声,示意汾水接着说下去。

汾水也并不在意她的冷淡,神情兴奋,一双圆圆的杏仁眼睁得大大的:“奴婢发觉漪瑶姑娘有些不对劲!”

漪瑶……娉姐儿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通房王氏的名字,问汾水道:“怎么个不对劲法儿?”

王氏虽然在通房里算是最年轻貌美的一个,但一向安分随时,再老实不过,故而娉姐儿很少将注意力分到她头上。如今听汾水说起来,试着回忆今日请安时王氏的一举一动,竟然并无半分印象。

汾水蹙眉道:“夫人,奴婢小时候,是见过我娘怀我妹妹的,奴婢见漪瑶姑娘脸色不好,借着茶盏挡着脸,似乎还在干呕,种种异状,都有几分像我娘害喜的模样……”

她望着娉姐儿的面色,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不用照镜子,娉姐儿也知道自己的脸色相当难看。

想必每一位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小娘子,都深切知道一名庶长子的存在,对整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娉姐儿身边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她的大舅母程氏,半生无子,大舅舅跟前的姨娘却诞下双生子,程氏在姚家的体面荡然无存。当着娉姐儿等亲戚的面,姚太太对程氏不假辞色,反倒对那一对双生庶子和颜悦色、频频抬举,错非程氏唯一的女儿姚天锦自小有主意,将双生子抱养到程氏跟前,又将其生母打发到了乡下的庄子,程氏在姚家几无立锥之地。

再如与郦轻裘交好的赵家,赵夫人所出嫡子也并不居长,纵使庶长子本人老实本分,其生母资质也很平庸,却也未能阻碍他们生出二心,想在婚事上做文章,借着妻族的势力为自己牟利。

假如王氏真的怀孕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郦府的庶长子托生在她腹中。伴随着这个小生命逐渐长大,有谁能够保证如今看起来小心本分的王氏,野心不会随着儿子的成长而迅速膨胀?

届时的娉姐儿,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妾室伺候夫主之后赏赐一碗避子汤,谁都不能说主母狠毒了;可等妾室怀了身孕,赏赐一碗堕胎药——还是在夫君年近三十,膝下犹虚的时候,这样的做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非但是对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的残害,也是礼教所不能容许的嫉妒罪名。

但如果放任这个孩子生下来呢?如果是个女孩儿,自然是再好不过,将她和红姐儿等人放在一处抚养长大,养到十五六岁,贴一副妆奁好生发嫁出去。可如果是个男孩……

娉姐儿闭上眼。

无穷无尽的麻烦……

去母留子,显然是个快刀斩乱麻的选择,也是深宅大院里那些当机立断的主母会做的事。慈悲一些的,会选择将孩子抱走,将生母远远地打发出去,阻止他们频频接触;狠辣一些的,在生产时或者月子里动动手脚,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命如草芥的女子的去向,至多叹息一句“没福”。没有了生母的野心和撺掇,孩子将受到良好的教育,懂得尊重、孝敬嫡母,照拂、礼让嫡出的弟弟。他将成为后宅里可有可无的符号,成为一个工具人——只要他终身不知道关于生母和嫡母的秘密。

听之任之,则是绝大多数主母的选择。放任妾室将孩子生下来,或是精心教养,或是稍加照拂,或是不闻不问,任凭孩子长大,成年之后分家,从嫡子的金盆玉碗里分出些残羹冷炙,将他打发了。说到底也没有费太多的心思,也未必每个深宅大院,都有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这孩子的存在,及其成长过程,或许的确会给主母带来一些麻烦,但这些麻烦也是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不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

然而郦家的情况,符合这“绝大多数”的情况吗?显然不是的,这里是风雨飘摇的独木舟,是将倾的大厦,已经容不下一丝掌控之外的微风细雨。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选择——对孩子动手。要么是在他还是个小小胚胎的时候,不去赌那一半的性别概率,直接一碗药下去,堵死他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可能,再以酷厉的手段禁止任何流言蜚语;要么等他来到这个世界,确认了身为男孩的原罪,再借口意外使其夭折,只要处理得足够小心,没有人会对一个小孩子的离世有太多的疑虑。

这样的选择,在娉姐儿的认知之中,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前者,正是姚氏发觉芦莺珠胎暗结的时候,作出的选择。借由姚氏的巧妙运作,即使西府仆妇的口风并不严谨,事情还是被捂得密不透风,芦莺被打发到天涯海角,一服哑药堵死了泄密的最后一丝可能,好哥儿还能逍遥自在地读书、说亲,并未受到半点影响。

后者,则来自娉姐儿对新宁伯府谭家的一点推测。借由谭家的庶女似是而非的一番说辞,以及谭家女多男少的奇特境况,谭夫人的手段也就昭然若揭。正是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扼杀了庶出之子横亘在前的可能,才确保了谭舒愈独一无二的世孙之位。

现在,这样的难题终于降临到了娉姐儿的面前,她该如何选择呢?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勉力维持镇定——若此时在跟前的是露水和泉水,甚至是洛水,她都会放任自己面露忧色,但汾水已经不再值得她信任了,她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娉姐儿冲汾水威严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观察得很细致,先下去罢,回头到巩妈妈那里拿个赏封。”

汾水显而易见地一愣,应了声“是”,却并不像平日里得到赏赐之后那般欢喜,而是犹犹豫豫地望了娉姐儿一眼,脚下也迟疑着,并没有马上离开。

娉姐儿不由地蹙眉看了她一眼,却见这个娇俏的丫鬟一咬牙一跺脚,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头来望向她:“夫人,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通房们伺候过姑爷,两位妈妈都会煎了避子汤,亲自盯着她们喝下去的。两位妈妈的忠心自然不容置疑,那么漪瑶姑娘之所以有孕,显然是动了手脚。这件事必然是蓄谋已久,她对您有了二心,这样的人……可不能留在您身边啊。”

娉姐儿有些不耐烦,摆手道:“不必你说,我也知道,更不必你教我怎么做!”想着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些,她又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换出一副笑脸:“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处置的办法,你就先下去吧!”

汾水犹豫片刻,还是咽下了满肚子的话,默默地退了下去。

虽然对汾水说自己有了计较,但实际上娉姐儿还没有打定主意。

其实眼下的当务之急,显然是应该确认一下王氏是否有孕,毕竟目前娉姐儿手头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汾水似是而非的观察和揣测。倘若一切都是一场乌龙,那方才的担忧和烦恼就有些可笑了。

但娉姐儿也深谙“打草惊蛇”的道理,根本没有避开母体的注意力确认胎儿是否存在的办法,请了大夫来摸脉,必会惊动王氏,娉姐儿这里就会陷入被动了。

所以虽然可能是杞人忧天、虚惊一场,娉姐儿这里也不得不先拿了主意,再行确认。

她想起汾水说的话,的确如她所言,巩妈妈、孙妈妈的忠心不容置疑,出纰漏的应该是王氏那里。要么是服药之后马上催吐;要么是在娉姐儿不知道的地方引诱了郦轻裘,春风一度;要么是买通共犯,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等等,也不是没有除此以外的可能,或许并非王氏本人的手笔,而是旁人的陷害呢?抛出王氏这个饵,让夫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好给自己争取机会。或者更简单一些,就是想算计了王氏,除掉这枚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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