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到的人眼神闪烁,期期艾艾,犹犹豫豫地望了不知所措的王氏一眼,向娉姐儿道:“夫人,妾身……妾身是有事相求!”
娉姐儿实在是急于知道王氏的变化,毕竟她极有可能怀了身孕,此事重大,自己已经在迟疑与为难之中浪费了接近十日了,偏生眼前这个不识相的人还要延后自己查处的进程,心中不由地大怒。
她勉强按捺住内心的不悦,语调平板地道:“洪姨娘,你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呢,你就说罢;若没有那么着急,你下午再过来找我。”她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和肩膀,“我还等着王氏给我摁一下呢。”
洪姨娘眼中露出焦急之色,在她自己看来,自己所求之事当然是十万火急,可与夫人身体上的疼痛比起来,似乎并没有那样急迫,故而虽然焦躁,却也只能强忍着,谦恭地笑道:“那当然是夫人您的玉体更加要紧,那妾身就吃罢午饭再来扰您了。”
娉姐儿心想,不如再晾她一晾,让她等自己睡了午觉起来再过来,可她向来嘴硬心软,想想还是算了。
等洪姨娘出去,她迫不及待地问王氏:“我瞧你这一段时间脸色都不大好,因为手头琐事多,想着既然你没有主动求医问药,我也不来兜搭。今日得了闲儿,问一问你,身上可好?”
王氏本以为夫人将她单独留下是要发作她,正在惶恐,听到只是关心她的身体,松了一口气,面露动容之色,屈身道:“多谢夫人记挂着。”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诚恳道:“不瞒夫人说,前些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舒服,只是妇人疾病,羞于开口,故而方才当着一众姐姐们,不好意思说实话,才拿老鸹儿当了个托词。难得夫人这样体贴奴婢,奴婢就实话同夫人说了。”
娉姐儿也没想到王氏会这样诚恳坦然,自己才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她就大有将真相和盘托出的态势。她只觉得心砰砰直跳,指了个椅子道:“你坐下慢慢说。”
王氏谢过了,虚虚坐了半边椅子,就道:“奴婢的小日子迟了一个多月,腰腹酸软无力,又有坠胀感。奴婢害怕极了,以为是避子汤药出了纰漏,生怕您疑心我没有如期服药,都不敢说给您知道,也不敢私下找懂得医理的婆子把脉,就怕是真的有孕……谁料今日一早,忽地发现癸水来了,前面都是虚惊一场,所以才松了一口气。”
娉姐儿听得屏住了呼吸,几乎觉得心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好在王氏说话并不啰嗦,也不爱大喘气,很快说到了戏肉。
得知有孕的嫌疑只不过是个乌龙,娉姐儿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肚子里,她由衷地露出了微笑,亲切地嗔怪道:“真是的,吓了我一跳。我见你天天面色惨白的,还以为怎么了呢。”她总不好明着说自己是担心妾室先于自己有孕才提心吊胆,只好将这种情绪装饰成对王氏的关心。
王氏未必不知道娉姐儿的真实想法,但她依然表现得十分领情:“奴婢是草芥一般的人,让夫人这样记挂着,实在是受宠若惊。”
娉姐儿亲切地笑着:“你也太小心了,身上觉得不舒服,还是要及时请医问药的。倘若你真的有了身孕,就是为郦家开枝散叶的功臣,我还能为难你不成?罢了,也不说这种‘倘若’的话了,你的小日子不准,难怪面色惨白惨白的,肯定是气血不足。回头我让厨房日日炖一盅桃胶给你送去,再让冯妈妈给你做一匣子红枣阿胶糕,时不时吃一块,养养元气。”
王氏腼腆地笑道:“奴婢的小日子,从前一向是很准的,所以这一回才吓了一跳……奴婢多谢夫人的好意了。”
娉姐儿想到王氏一开始怀疑自己有了身孕那会儿,想的并不是借着肚子里的一块肉做张做致,为自己谋划什么。恰恰相反,她很清楚这是个不受欢迎、不被容许的孩子,所以才会担忧恐惧。
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说,王氏是畏惧自己的淫威,但也确实可以说明她是个听话老实的人,性子并不轻狂,脑袋也不算愚蠢。倘若她因为“怀孕”而欣喜若狂,得意洋洋,避开自己找郦轻裘说话,索要姨娘的名分和更好的待遇,娉姐儿肯定会更加糟心。
念及此,娉姐儿看向王氏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满意和喜爱:“实在是可怜见的,担惊受怕了大半个月,我就破例多给你一个月的月银,你要吃什么买什么,只管找门房的妈妈说话,就当是给你压惊了。”
深宅大院有深宅大院的规矩,没有主人主母的允许,妾室们不能出家门半步。似陈姨娘这样地位高一些的妾室,还能打发自己的心腹跑腿,帮着采买一些想要的东西。但王氏在郦府无根无基,未必能使唤得动跑腿的。有了娉姐儿这句话,负责采买的妈妈们就得服从要求为王氏服务。换言之,娉姐儿的这份赏赐,算是落到了实处,个中的意义又远远大于二两银子的冰疙瘩了。
先前娉姐儿赏赐一些滋补之物的时候,王氏虽然欢喜,却也并不喜出望外,但这一番却又不同,王氏难掩欢容,连连向娉姐儿道谢:“夫人慈悲!”
娉姐儿笑着摆手,正欲打发王氏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蹙眉问道:“你最近入口的东西、身边常用的东西,可有什么异常?”
王氏闻言,被吓了一跳,喃喃道:“夫人的意思是?”没等娉姐儿详细解释,她自家就反应过来,一下白了脸,愕然道:“您是说,奴婢这次小日子推迟,是有人故意为之?”
娉姐儿没有说话,事实上,她有些后悔这样直白地询问王氏了。这一举动无疑在王氏心中也播撒下了怀疑的种子,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王氏将永远找不到真凶,就会如自己一般永远生活在无休止的怀疑与猜忌之中。而王氏的怀疑一旦有了指向性,想要取证和查明真相,无疑又要在本就不算安宁的郦府掀起崭新的波澜。
念及此,娉姐儿连忙安慰王氏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方才你不是说你小日子一向很准么,所以我才……我才猜想你最近是不是多吃了寒凉之物,或者是倒春寒的时候衣裳、寝具太过单薄了。”
王氏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奴婢多心了!原是夫人在关心奴婢,奴婢却想岔了。原还在想着怡然坊的饮食都是出自大厨房,日常补身的汤药又是您这儿赏下来的,再无不妥了,奴婢平日里和几位姐姐妹妹又都算得上和睦,应该不会被人当成眼中钉才是。况且用药让奴婢的小日子推迟,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说到此处,王氏还笑了笑,“难不成那位‘凶手’还指望奴婢一发现小日子推迟,就认定自家有孕,到夫人跟前逞威风不成?且不说奴婢不是那等轻狂的人,夫人您明察秋毫,更不会不经查证就喊打喊杀的。况且……”
她忽地住了口,不再说下去,神情有些腼腆。
娉姐儿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事实上王氏的确不是轻狂的人,被疑似有孕的恐惧煎熬着的时候,她想的绝不是将孕事挑明,而是死死瞒着。如果她是真的有了身孕,只要拖到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主母就无法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将她处置了;如果她不是真的有孕,一路拖下去,等癸水来了,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以王氏低调的个性,如果真有一个幕后凶手存在,她在王氏身上是讨不了好处的。
王氏之所以不再说下去,则是生怕夫人觉得她心思缜密过了头,引起忌惮之心。
最老实听话的通房,显然应该在初察觉身体的异状时,就老实告诉夫人,等待夫人的决断和处置。似王氏这样的反应,虽不逾越,却也不算一片公心。她今日之所以向夫人坦白,也是因为确认了自己没有怀孕。如果事态发展到另一个走向,王氏确认了自己有孕,她会乖乖地向夫人据实以告,还是瞒天过海梦想着母凭子贵,还是未可知的事情。
娉姐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氏的举动也无可厚非。虽然封建礼制的教条之下,似王氏这样身契掌握在主家的婢妾已经被剥夺了生而为人的权利与尊严,但据此要求她本人也将自己当成主家的一个物件来看,要忠心耿耿,要肝脑涂地,要不惜己身,也实在是太苛刻了些。
她冲王氏笑了笑:“你说得很是,如若此事真有个凶手在背后捣鬼,那个凶手也太笨了些,将你我都看得小了。”
和光园里的女人们虽然各怀心思,但应该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费尽心思给王氏下了假孕的药物,不外乎为了挑得王氏与夫人争斗,王氏显然没有斗倒夫人的能力,那么最终的结果也就是王氏落败,夫人多一个嫉妒、狠辣的名声。对她们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等一下,如果动手的人,并不在妾室之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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