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见芒草如此上道,娉姐儿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也安稳下来。她本来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让芒草领会自己的意思呢。
她的计划正是如此:让汾水嫁给芒草,然后给她在内六房安排一个差事,如此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她远离鸾栖院、远离郦轻裘,又能保住主仆情分。
这也算是一石数鸟。
对芒草,芒草一家对鸾栖院十分殷勤,早就有意靠拢。难得他们家很拎得清风向,也确实为娉姐儿办了一些事,让芒草娶到一个一等大丫鬟,扶植他发家,也算是自己对他们的奖赏了。
对汾水,娉姐儿计划中的说辞就是想早点培养她渗透进内六房,取代一位陈姨娘的心腹,相当于将汾水培养成秘密计划的执行者。如此这小丫头就会觉得自己对她青眼有加,就不会疑心自己是厌弃她了才让她提前配人。
对外,娉姐儿所希望的说辞正是芒草所设想的,因为芒草的“痴情”与“苦求”,自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让汾水提前嫁人。如此汾水和芒草都很有面子,汾水会因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被羡慕,芒草一家则会因为得到夫人的青眼和破例许可而为人艳羡。
芒草能够想明白个中关窍,说明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也算是没有辱没了汾水。
既然双方一拍即合,计划的细节和具体的执行,也就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芒草欢天喜地地离开之后,娉姐儿默默地想:汾水背负的虽然是“莫须有”的罪名,但纵观历史的洪流,较之其他同罪者而言,自己的处置方式也不可谓不宽宏大量了。即使没有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常之事,汾水在鸾栖院待够四年,也就是这么个结局了——配一个有前程的小厮,成为内院的一名管事姑姑。自己的做法只不过将她的人生节点提前了一些,也算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
在众多烦难的千头万绪中,至少有一件事得到妥善的处置,即将拥有良好的结局,娉姐儿的心情也因此愉快起来。
然而,好心情只维持到郦轻裘回家之前。
是在晚膳结束,撤去盘盏的时候,郦轻裘闲谈似的提起:“听说最近宫里在选驸马爷,你听闻这事没有?”
娉姐儿刚刚在碧水的服侍下用香茶漱了口,此时正优雅地用帕子擦拭嘴角,闻言便摇头道:“倒是不曾听说。”语毕不免有几分惆怅。从前云英未嫁的时候,因为宁国公府与宫里关系紧密,宫里的大事小情都能与闻。虽然身为闺阁里的小娘子,娉姐儿不能直接从花老太太和余氏那里听到第一手的直接消息,但姚氏说话百无禁忌,又最喜欢打听热闹事,所以时不时会和女儿聊到宫里的新鲜戏文。
但是出阁之后,一来成了郦家的主母,与皇家的关系就远了十万八千里,二来俗务缠身,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关心宫里的境况,所以宫中在选驸马的事,娉姐儿半点都不曾听闻。如今听郦轻裘提了,还得凝神细想一会儿,才推断出是居长的永嘉公主和皇后娘娘膝下的螟蛉之女嘉善公主到了婚配的年纪。
她就笑着接话道:“应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两位公主正当妙龄,这才操持起来了罢?事情可曾有了结果,最后是哪一家的郎君有这个福分尚主呢?”郦轻裘道:“早在你去碧云寺给房氏做冥寿之前,就已经有了结果了。和宫里选妃嫔一样,是在民间选的夫婿,两位驸马爷似乎一位姓杨,一位姓文,祖籍在何处我倒也不曾记住,只晓得是要在京中敕造了公主府邸,在京中完婚的。”
“两位驸马爷都是平民出身,而非朝中闲散清流?”娉姐儿不免有些诧异,特意问了一句。郦轻裘十分肯定地答道:“正是。我与赵兄论道起来,他还笑说:‘从前宫里选妃,让平民女子一朝成为贵人,都说是老鸹窝里出凤凰,麻雀飞上枝头;如今男人家也有这番际遇,只好说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说着就大笑起来,见娉姐儿脸上毫无笑容,才怯怯止住了。
娉姐儿的姑母殷太后,正是平民出身的女子,一朝被选入宫中为太子妃,又一步步做到皇后、太后。郦轻裘与赵和康的调笑,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也是对娉姐儿母家的一种不尊重。并且他们对于外戚十分轻蔑,显然是身为靠祖上功勋发家的世家子弟的一种优越感,让娉姐儿不由联想到从前拜访新宁伯府的见闻,令她十分不喜。
虽然靠出生入死攒下不世功勋,的确比靠容貌或者说运气成为外戚要体面得多,但无论是哪种勋戚,子子孙孙不都一样,是靠着祖上恩荫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实在没有必要五十步笑百步。
娉姐儿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她和皇后并不相熟,皇后膝下的两位公主对她来说就更加陌生了。得知了两位陌生人的婚讯,并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多少影响。
但郦轻裘谈兴未止,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了,选驸马既然是在民间选,肯定是像选秀一样,挑了好的,一层层地筛选。如今两位公主吃了头汤,咱们捡些残羹剩菜来吃,也是好的。我寻思着红姐儿也和两位公主差不多年纪罢?要不咱们就在落选驸马的郎君里头,挑一位做女婿?”
娉姐儿乜斜了他一眼,问道:“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呢,还是洪姨娘想出来,撺掇着你过来提的?”
郦轻裘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尴尬的神色,摸着后脑讪笑道:“夫人真是明察秋毫。”又涎着脸靠过来,央求娉姐儿告诉他,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本来呢娉姐儿也未必能联想到洪姨娘身上去,毕竟选驸马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洪姨娘的消息应该没那么灵通才是,但偏生今天上午洪姨娘蛰蛰蝎蝎地过来,绕着红姐儿的婚事说了一篇话,虽然娉姐儿连听她所为何事的兴趣都没有,但有了这么一个插曲,郦轻裘再提到红姐儿婚事的时候,她就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洪姨娘的举动。
此时再回想,就不难知道,宫里选驸马,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是不亚于戏文的热闹盛况,驸马又是平民出身,更接地气,肯定是众人津津乐道的一篇佳话。所以即使洪姨娘待在深宅大院里足不出户,也能有所耳闻。
娉姐儿也没有那个耐心给郦轻裘答疑解惑,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件事,就立刻否定道:“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样的婚事并不相配的。”
郦轻裘和洪姨娘认为从落选的驸马预备役中挑一个当女婿十分可行,理由也算是相当充分。首先,驸马预备役们经过皇家的层层筛选,其品貌、才能都相当有保证,特别是终选的落选者,较之杨、文两位中选之人,与其说是有什么欠缺,倒不如说只是差了一点运气,可能刚好不是公主喜欢的类型;其次,将选驸马与选妃嫔类比,终选落选的女子离开宫廷之后,确实会身价倍增,不乏世家大族求娶,说明捡皇家剩下的这回事,对世家大族来说非但并不可耻,还算是与有荣焉。
但娉姐儿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皇家之所以从民间选秀女、选驸马,一来是为了避免后宫和朝堂藕断丝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是因为皇家有实力帮助中选的平民家庭实现阶级跨越。被选为皇子正妃的女子,其父兄能被封为伯爵,表面上看,平民与皇室结亲,地位悬殊,但若换个角度,伯爵之女嫁入皇室,实际上依然是门当户对。而那些迎娶选秀落选女子的世家,之所以有这样的行为,则是因为一来可以体现对皇室的仰慕,二来娶一位身份低于自家的女子,并不会导致自家的地位变低、境况变差,相反,一位贤惠的儿媳和妻子,还能对家庭做出杰出的贡献。
但若是以自己家里的女儿嫁给竞争驸马的落选者,事态就完全不同了。郦府的爵位虽然不存,但恩荫犹在,郦轻裘连同其子、其孙,都还能领到一个混日子的武勋,当一个富贵闲人。托赖于此,红姐儿的闺阁生活也算富贵安闲,但若把她嫁给驸马预备役,她就成为平民的妻子,郦家不可能有能力和权力给女婿也封个伯爵,她的地位和待遇都将一落千丈。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届时女婿本人品貌再出众,也难以改变物质上的清贫。
如果红姐儿是如红拂女那般的巨眼英雄,风尘中的知己,倒也罢了。若她能将人品作为择夫的第一标准,甘愿下嫁,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但以娉姐儿对红姐儿的了解,她能做到不嫌贫爱富,都算是好的了。若真让她嫁给平民,她定然心生怨恨,没有耐心等待身边的潜力股平步青云,夫妻之间根本不可能举案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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