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吓破胆敕令禁谣诼

丫鬟见赵夫人的脸色越发不好,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下了,没再多说。

本来她还想描述一下赵和康听了郦夫人的口信,看到了那对小厮的反应的……郦夫人借口不能打扰了赵大人当差,只将小厮领到了他们当差的衙署,没有进门,然后在门前喊话,请门子将赵和康叫了出来。他们供职的公廨,本就充斥着领着世袭武勋的关系户,多的是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岂有见了热闹不去围观的道理?等赵和康匆匆忙忙跑到门口,周围已经挨挨挤挤围了一群人,但凡有人问起缘故,郦家的仆人都很乐意为他们解答,所以大半个衙署的同僚都已经知道了赵家与郦家之间发生的那点事。

等赵夫人蹙眉踱步,在家里想对策的功夫,消息早已在衙署里传扬开来,众人对此都是津津乐道。有称赞郦夫人是个巾帼的,居然如此聪慧狠辣,以牙还牙,让老赵下不来台;也有对郦轻裘充满同情的,纳个如夫人还要看夫人的脸色,好不容易和赵和康里应外合二仙传道,还没来得及消受美人恩,就被夫人以这样狠辣的招数破解了;当然也有人觉得郦夫人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能想出给赵夫人送小厮,说明她私底下荤素不忌,指不定郦轻裘头上已经戴了层层叠叠的绿头巾了。

然而没等这群好事者下衙,将这颇具趣味的八卦分享到大街小巷,他们就收到了权威机构的封口令。

是锦衣卫。

众所周知,锦衣卫奉天子令,监视、震慑百官,其消息灵通程度,足以让文武百官不寒而栗。什么昨夜诗会、今朝新词,更别提更隐秘的阴谋和抱怨,只要皇帝愿意,甚至连大臣今天早餐吃了什么,说了几句梦话,他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在宣武年间,宣武帝认为这种锦衣卫横行无忌,百官战战兢兢的风气太过压抑,已经逐步削弱了锦衣卫的权力,也不再频繁地滥用这一柄利剑,但皇室依然没有放弃对这柄利器的掌控。

而崇文帝自继位以来,也几乎从来没有公开动用过这一股力量。以至于当神秘的来者将锦衣卫的令牌丢到衙署的上官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等他确认了令牌的真伪,几乎是屁滚尿流地从高踞的正位上下来,疾言厉色地约束自己的下属,绝对不可再议论“郦夫人给赵夫人送俊美小厮”之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平常的八卦闲话,会惊动这一股隐藏在皇室背后的可怖力量,会因为这样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张旗鼓地严令任何人不得议论。但这群被酒泡烂了皮囊,被肉塞满了肠肚,被色消磨了胆气的二世祖们,显然没有任何勇气质疑和违逆这样的禁令。

闲言碎语像扑火的飞蛾,才刚欢快地扑腾着翅膀飞向最火热的八卦中心,就已经吓破了胆子,耗尽了力气,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众人虽然口不敢言,却不妨碍道路以目,对于这样违反常理和常识的情况,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和隐秘的交流方式。上头虽然不许众人议论“赵大人给郦大人送美人,郦夫人给赵夫人送小厮”这回事,但低调地研究研究为什么不许说,也不算违反了禁令么。

借由郦夫人的出身,众人似乎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显而易见又入情入理的解释:太后娘娘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侄女议论纷纷,更不允许众人非议她与郦夫人共同的母家宁国公府的教养,所以殷氏女的品格,必须是无可非议的。为此她不惜动用了锦衣卫,以近乎酷厉的方式震慑众人。

一直焦躁地在家里想着应对策略的赵夫人,发现丈夫下衙之后虽然脸色异乎寻常的阴沉,却并没有发作,并且禁止家中上下谈论此事,还忍气吞声地受了两个小厮,图个眼不见为净,只敢把他们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去,几乎是“供”了起来。

百思不得其解的赵夫人,思来想去,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不由地感慨: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首先,殷太后没有那样灵通的消息渠道,今日一早娉姐儿才把人送过去,不到半日的功夫就给涉事者下封口的禁令。其次,殷太后也没有那样大的权力,倘若她在慈宁宫安享天年之余,还能对锦衣卫这样一支有生力量如臂使指,并非她所生所养的崇文帝,安能容忍她在卧榻之侧高卧?

当年垂帘听政,乃是因为先帝托孤,新帝年幼,无可奈何只能临危受命。殷太后绝非恋栈权位之辈,恰恰相反,她总是竭力避免沾惹是非,并不想让她和崇文帝之间本就尴尬的母子关系更加形同春日薄冰。

至于锦衣卫为何会这样快刀斩乱麻地为娉姐儿“封口”?

说实话,关于这一点,娉姐儿本人也十分困惑。本来,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预备迎接赵和康的大发雷霆、恼羞成怒,也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闲言碎语,以及孙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的唠叨。

谁料她等了大半日,等回来的是一个蔫头耷脑的郦轻裘,以及他格外心虚的微笑,格外夸张的讨好。无论娉姐儿是向郦轻裘旁敲侧击,还是打发下人上街探听风声,关于她和赵和康之间那点龃龉,仿佛从未存在一般,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不,也并非全无波澜,就在当晚,赵家夫妻二人夤夜来访,带着满满六匣子的金玉珠宝前来赔不是。所谓前倨后恭,大抵也不过如此。赵和康昨夜有多嚣张傲慢、咄咄逼人,今夜就有多唯唯诺诺、低声下气。他诚恳地为昨夜的行为赔了不是,又好声好气请求娉姐儿允许他带回沈氏,权当昨夜之事没有发生。

娉姐儿自然是一头雾水,可原因不明,她又岂能贸然收下赵家备的厚礼?

在她的再三盘问逼迫之下,赵和康终于含糊其辞地说出了他态度转变的原因,是整个“都尉办事处”都收到了来自锦衣卫的警告。而警告的内容,不过是禁止他们谈论、宣扬此事,赵和康等人却因为过度的脑补和联想,认定这是来自殷太后的警告,几乎吓破了胆子,深深痛悔招惹了娉姐儿这么个后台很硬的煞星。为今之计,也就只有低三下四地赔不是,争取和娉姐儿重归于好,以期没有在太后跟前挂了号,迎接更可怕的雷霆手段了。

娉姐儿虽然听得一团糊涂,也不认为仅仅是碧云寺重见太后金面,她就会这样怜惜和记挂自己,甚至动用锦衣卫这样的皇家势力暗自保护自己,但既然事态朝有利于她的方向发展,她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自然,娉姐儿深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所以并没有狐假虎威地对赵和康“赶尽杀绝”的打算,她婉谢了礼物,说了几句场面话将赵和康昨夜的行为推为酒后言行无忌,给他搭了个下场的台子。

至于沈氏,仅仅在怡然坊住了一夜,就又被吩咐着收拾了行李,即将“物归原主”了。

原本娉姐儿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连人带身契,直接着赵夫人领走完事,但负责传话的云澜又额外多说了一句:“夫人,泠泠姑娘想向您磕个头,当面谢过您这一日的照拂。”

娉姐儿见云澜眼中犹带不忍,不免有几分讶异,随即又明白过来:云澜性子很软,心也很软,又是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通房的,对于似沈氏这样的角色,总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而沈氏在经历了这样的风波之后,再被带回赵家,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在等待着她。赵和康一见到她,就会想到今日的恐惧与屈辱,遑论宠幸了,善心一些的,便将她远远地打发了,眼不见为净;若再残忍一些,将她灭口图个眼前清净,一个小小艺伎的性命,没了也就没了,又有谁会为她追索凶手、怜她红颜薄命呢?

娉姐儿心中一软,就点头道:“让她进来罢。”

沈氏很快就进屋了,一进门就似小鸡啄米一般向娉姐儿磕头:“夫人善心,奴婢谢过夫人的照拂。”娉姐儿见她这样的磕法,只怕要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给磕伤了,连忙制止她,却见她那双形状妩媚的丹凤眼中盈满了泪水,仿佛即将被送去肉铺的小动物,又无助,又恐惧,又可怜。

赵和康像是什么善心的人吗?显然不像。赵夫人虽然善心,但她胳膊拧不过大腿,是做不了赵和康的主张的。

沈氏在赵家当过一段时间的琵琶女,想来深谙这一点,所以尽管不明就里,但对于自己回到赵家之后的命运也有非常深刻的了解了。

娉姐儿想到眼前的小女子也不过是个苦命人,虽然沉沦下僚,只能靠美色和才艺吃饭,却也没有百般谄媚,昨天到此刻的一日一夜,都算得上老实本分。又胆小的紧,连请求自己留下她都不敢开口,唯有磕头乞求垂怜而已,她的心便再度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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