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世事茫茫无波古井

应付走了黄妈妈,娉姐儿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消化汾水确实背叛了自己这一事实。

许是先前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和预期,确认汾水并不无辜之后,娉姐儿倒也没有觉得惊讶之情铺天盖地,反而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叫嚣着“果真如此”,较之遭人背刺的愤怒,被亲近之人背叛的委屈,最先涌上心头的竟是一种庆幸。

幸好自己当时秉持“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将汾水及时打发出去,否则等自己一再地受到伤害,走到图穷匕见再和汾水算账,已是为时晚矣。也难怪,汾水去后,鸾栖院的生活就肉眼可见地诸事顺遂、欣欣向荣起来,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给自己添堵,自己所要办的几件琐事也都很顺利。

庆幸过后,愤怒姗姗而来,娉姐儿这时候开始懊恼,方才一力维护汾水,让她逃脱了背主的罪名,还得了很不错的婚事和差事,是否太便宜她了。

当时这样安排,算不得有什么错,毕竟汾水的罪行没有坐实,一切都是娉姐儿自己的怀疑,以“莫须有”的罪名,下太重的惩罚,娉姐儿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但现在证据确凿百口莫辩,还让汾水逍遥法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是否要将汾水叫来,当面对质,再给她应有的惩罚,也好杀鸡儆猴,让为她效力的人得知,背叛主子、两面三刀,将是怎样的下场。

可是思量再三,娉姐儿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首先,即使汾水十恶不赦,她此时也是个孕妇,若此时与她对质,汾水在心情激荡之下,不利于安胎,若孩子有什么闪失,娉姐儿的罪过就大了。

其次,为黄家计,一旦戳穿了汾水的西洋镜,同她对质了,汾水心怀鬼胎,在黄家表现出种种心虚、不自在的情态,黄家人肯定也会觉得奇怪。即使芒草粗心大意,未能察觉枕边人的异样,但黄妈妈方才已经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细心与决心了,未必能逃过她的眼睛。若黄家因此而厌弃汾水,进而与娉姐儿离心,方才娉姐儿一番安抚,也就白费功夫了。

再次,汾水固然可恶,她的所作所为,却也都是在为自己牟利,对娉姐儿这个主子,实际上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她真正伤害到的人是王氏。

假如一切按照汾水的计划来进行,娉姐儿在发现王氏假孕邀宠之后大发雷霆,黜落了王氏,决心为和光园洗牌,提拔自己信得过的丫鬟为通房,汾水因此得以上位。对娉姐儿来说,只是变动了和光园的人事,将郦轻裘的一个通房王氏,变成了通房汾水,仅此而已。娉姐儿依然愿意相信,汾水只是对郦轻裘生了情愫,或者只是太想往上爬了,才会这样做。成为通房之后,她的心愿也算实现了,未必还会进一步对付自己。

想到此处,娉姐儿忆起有一日郦轻裘下衙回来,给自己带了面人,汾水忽地说了一段奇怪的话,大意是劝自己珍惜郦轻裘的情意。当时只觉得汾水僭越而又古怪,如今再回想起来,却能品出更多幽微、矛盾而细腻的心情。

汾水多半是对郦轻裘有了好感的,否则何以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甚至为了能够在他身边而弄脏自己的双手。她对娉姐儿的劝告,一方面寄托了自己心中的情愫,另一方面也是良心的挣扎和对主仆情分的不舍。倘若娉姐儿当时听从了汾水的劝告,珍惜郦轻裘的情意,像一个寻常的妻子那样爱慕自己的丈夫,夫妻琴瑟和鸣,汾水是否也会欣慰,也会释怀,也会了无遗憾地收手,不再筹划?

若果真如此,若人性果真还有一丝善良的光辉,眼前的境况将是最好的收束。当时汾水做事留了一线,没有对娉姐儿的利益造成太大的损害,如今娉姐儿投桃报李,也给汾水留下足够的体面,装作不知道她阴暗的谋划,以不动声色的疏远作为主仆之情最后的结局。

但,果真如此么?果真是人性本善么?

倒也未必,或许先前的分析都只是娉姐儿一厢情愿的想象,只因为自己多年来所见的都是那个活泼天真的汾水,所以就将她种种堪称恶毒的行径美化了。也许那古怪的劝告并不是她内心最后的挣扎,而是一个凶手成竹在胸后的犯罪预告,是对娉姐儿的挑衅。而若一切都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娉姐儿得到的也不会是一个能协助她、为她分忧的通房,而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的竞争者。

这种假设显然很难接受,娉姐儿几乎是本能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念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继续构想,必须客观全面地想好方方面面的可能性和应对策略,事发突然的时候,大跌眼镜的时候,才能永远从容,永远镇定。

如果汾水真是这样一个坏人——那她就是个相当可怕的人了,心里怀着这么阴暗的秘密,还能表现得那样阳光,那样真诚,这样的人心思很深,并且行事极端。应对这种人,最好也不要撕破脸,表现出“我已经掌握了你所有的秘密”的态度,否则她一旦破罐子破摔,带来的麻烦是不可估量的。

无论是哪种假设,得出的应对策略是一致的,都是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和汾水撕破脸。

打定主意,娉姐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将自己从最可怕的假设之路上往回拉:汾水应该不会那样坏,她平时虽然要强了些,却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应该不会害自己才是。

她的心路历程应该是这样的:服侍郦轻裘的时候,发现他人还不错,所以想成为通房,进而当上姨娘,从下人晋升为半个主子,也好遂了自己往上爬的志向。但是上位成通房的道路如此坎坷,一计不成,郦轻裘那边也没个表示。可巧这时候夫人告知了一门好亲,又许诺成婚之后会提拔夫妻二人都当上管事。这也是一条往上爬的道路,比起自己的谋划来,还更省心省力些,也不必做什么昧着良心的事,就此答应了,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也很不错。

想到王氏为汾水所累,平白受此无妄之灾,非但受到巨大的惊吓,身体还亏损得厉害,娉姐儿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汾水虽然尚未害到自己头上,但把王氏害得不浅,自己非要一厢情愿地说她不坏,似乎也说不过去,

她忽地又有些好奇,汾水既然都有这样的本事给王氏下假孕药了,她为何不干脆让王氏真的怀孕呢?只要把巩妈妈熬的避子汤换成随便什么褐色的饮料给王氏喝就行了,如此也不必费心抓假孕药的药材,也不会事后留下痕迹被黄妈妈发现。王氏有了身孕,被自己发现了,一样讨不了好,自己一样会觉得现有的通房无法信任,事情还是会朝汾水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很快,她又想通了关窍,为自己释疑了。首先,下假孕药,何时会显露假孕症状,在汾水的掌控之中,即使王氏有心隐瞒,她也能不动声色地提醒自己注意到王氏的症状,更能让事情在她的掌握之中;其次,万一自己容下了这个孩子,汾水的一切筹划就如同跳梁小丑,为王氏作嫁衣裳,平白扶王氏当了姨娘;最后,从紧迫性来看,汾水肯定是希望越快上位越好,但假如王氏不喝避子汤也一直怀不上孩子,她的指望将会无限延后。

也不知道假孕药这种伤阴德的配方,汾水是从哪里淘澄来的。

娉姐儿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兴致追查到这个地步。她想了想,喊了个丫鬟进来,让她请巩妈妈从库房里挑件好些的家具,送到王氏屋子里。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把汾水干的好事嚷出来,意味着王氏那边将永远得不到真相和应有的公道,给她一点好东西安抚她一下,娉姐儿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过了一会儿,巩妈妈匆匆忙忙地来了,一脸心疼地问娉姐儿:“我的好夫人诶,您怎么忽巴拉要给漪瑶姑娘送东西,开的还是您的私库!”

娉姐儿一看巩妈妈的样子,就知道是她抠抠搜搜的老毛病又犯了。又想到若不是她粗心大意,给了汾水可乘之机,王氏还未必会受那样的罪呢。正想数落她几句,转念一想,巩妈妈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若被她知道汾水暗戳戳做了那样的事,气怒之下,即使不跑到黄家责骂汾水,说话做事总要带出来,也不大好。

想来想去,会安排大大咧咧的巩妈妈负责熬药,也是自己用人不当了。她思量一番,就向巩妈妈道:“妈妈来得正好,我要改一件琐事,你回头知会孙妈妈一声:往后妾室们伺候了姑爷,统一让孙妈妈负责熬药或者监视小丫鬟熬药,再由巩妈妈你负责亲眼盯着妾室喝下去。你们就各司其职,不要轮流了。”

巩妈妈铁面,孙妈妈细心,两人各司其职,各自发挥专长,就能避免被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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